白小北的眼眶瞬间通红,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胸腔撑裂的悲恸和愤怒疯狂翻腾。他没有办法阻止,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熟悉与悲伤,只能死死咬着早已破损的下唇,任由腥甜的血味在口中弥漫,与无声滑落的滚烫泪水混合在一起。
外面的战斗迅速白热化,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敢死队员用血肉之躯和简陋的装备,硬生生将装备精良的清扫者防御部队拖入了寸土必争的巷战泥潭。
虽然伤亡呈一边倒的趋势,但他们那种彻底疯狂的、不计代价的打法,确实给克洛伊和她的士兵们造成了实实在在的压力和心理上的巨大冲击。
这些“复仇者”的仇恨,真实得令人窒息。
终于,在又一声格外剧烈的爆炸中,一名敢死队员毅然拉响了身上所有的爆炸物,冲入一小队清扫者士兵中间后,克洛伊似乎被这疯狂的攻势和难以预测的变数推着做出了最终决定。
她看了一眼监控屏幕上依旧在“危险狂躁”状态的影刃,又看了一眼外部监控传回的、那些高喊着“血洗北区、活剐影刃”的亡命徒影像,最后,她的目光阴沉地扫过关押白小北的囚室方向。
“把希望之影带过来!”她冷声下令。
囚室门打开,白小北被两名士兵粗暴地拖拽出来,押到克洛伊面前。
他被迫抬起头,脸上污秽不堪,泪痕与血污交错,但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仿佛囚禁着两簇幽冷的、永不熄灭的火焰,死死地钉在克洛伊脸上。
克洛伊与这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心脏竟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那不像是一个柔弱的男人该有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仇恨如此纯粹,如此深沉,更带着一种…仿佛洞穿未来般的、冰冷的审判意味,让她这个见惯了生死和背叛的指挥官,从脊椎骨里窜起一丝罕见的寒意。
白小北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如同诅咒的判词,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孕育了五千多年的文明,煌煌史册,血与火铸就。有一句老话,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头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缓缓刮过克洛伊的脸庞,以及她身后那些士兵,“你们今日在这里,在这片祖先留下的土地上,造的每一份杀孽,欠下的每一笔血债,天地为证,山河共记,一分一毫,都不会遗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预言般的、令人心悸的力量:“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风水,终究会转回来的。”
他的目光最后死死锁住克洛伊,“我等着看你的报应,等着看你们这座建立在尸山血海上的虚伪高塔,轰然倒塌,灰飞烟灭的那一天。我,等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围的士兵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武器,却无人敢出声呵斥。克洛伊看着白小北那仿佛沁出血来的双眼,那里面燃烧的东西,让她第一次对事情的发展产生了一种超出掌控的不安。
两秒钟的死寂。外面敢死队决死的冲锋号角和爆炸声,此刻仿佛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更衬托出此地此刻令人窒息的静默。
克洛伊猛地转过身,不再与白小北那双令人不适的眼睛对视,对着通讯器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于摆脱什么的急促。
“焚烧程序取消!所有单位听令,立即放弃北区据点!第一、第三突击小队负责断后阻击,不惜代价拖住敌人。其他所有人员,立刻按最高安保预案,押送‘影刃’和‘希望之源’,从东侧第七紧急通道全速撤离!优先级:确保目标安全返回总部!重复,立刻执行!”
她不再看那些平民,不再管这个破烂的基地,不再理会外面那些疯子。
影刃的状态濒临崩溃,希望之源的重要性无与伦比,这突如其来的、仇恨精准的亡命袭击,以及眼前这个男人那令人脊背发凉的诅咒…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压倒了她最后一丝犹豫。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将这两个烫手,又无比珍贵的“资产”安全送走,远离这个突然失控的鬼地方。
士兵们如蒙大赦,迅速行动起来。
余扬被从囚室里拖出来,他依旧维持着那种挣扎躁动的状态,直到被两名强壮的士兵强行按住,一名军医给他注射了一针高强度的镇静剂,这对普通人来说能立刻睡着的剂量对余扬毫无作用,可他却“逐渐”停止挣扎,陷入一种昏沉无力、任人摆布的状态。
他和白小北被分别押上两辆经过特殊加固、配备了独立禁锢系统的武装越野车。
车队如同逃离瘟疫般,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从东侧一个隐蔽的出口猛地冲出,颠簸着碾过废墟,将仍在激烈交火、硝烟弥漫的北区,将大门缺口处那些仍在用最后生命为他们演绎“仇恨”的敢死队员们,无情地抛在身后,迅速消失在茫茫的、被风沙笼罩的荒原尽头。
车窗外,景象飞速倒退,化为模糊的色块。
余扬靠在冰冷的车厢内壁上,闭着眼睛,仿佛因药剂而陷入昏迷,但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北区的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正在随着距离的拉远而逐渐变得稀疏、零星……
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沾满鲜血的铁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些英勇赴死的身影,那些最后时刻响彻战场的、掺杂着真实情感的怒吼与咒骂,将成为他记忆里永不磨灭、时时拷问灵魂的烙印。
白小北坐在另一辆车的禁锢座椅上,双手被特殊合金锁死死固定,他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而死寂的大地,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与血渍,留下蜿蜒的痕迹。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抽泣声,只是将所有的悲恸、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无力感,狠狠地、一口一口地咽回心底,压铸成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