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兰交出来的两千两百三十六元,就像是一堆烧得通红的炭火,狠狠地灼痛了红星生产队每个人的眼睛。
人群紧紧围着李队长和书记,护送着这笔仿佛能改变命运的巨款离开,那副虔诚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护送自家祖宗的牌位一样。
他们要去队部,商量着怎么把这笔突然降临的意外之财给分了。
药坊这边呢,精气神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吴娟、孙丽这几个女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空气里熬制膏药那种独特的药香明明还在,可创造出这一切的人,却被她们亲手推到了对立面。
“沈大夫……真的……真的不要我们了吗?”赵小娟声音发颤,带着怎么都压不住的哭腔。
“那药坊可咋办?咱的工分又咋办?”吴娟脸色惨白,彻底慌了神。
好不容易能每天都拿满工分,能让家里孩子吃上一顿饱饭的好日子,难道就这么没了?
绝望的情绪,在这些刚才还在兴高采烈的人心里,迅速结成了冰。
就在这时候,一道兴奋得都在发抖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慌什么!”
刘老根挺起胸膛站了出来,手指上好像还留着摸那叠钞票时的滑溜感觉。
他眼里的野心再也藏不住了。
“药坊是集体的!又不是她沈君兰一个人的!”
“离了沈君兰,难道咱们就没好日子过了?别开玩笑了!我刘老根,今天就把这摊子接过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又黄又脆的破书,高高举起来。
“都看清楚了!这是我刘家祖传的秘方!这里头光是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方子就有十几个!”
“我保证,这比沈君兰的成本低,效果还好!以后,咱们就熬‘刘氏万应膏’!”
老王头凑过去一看,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那破书上画得跟鬼画符似的,仔细一看更是荒唐得要命——“龙骨三钱(没有的话就用鸡骨代替)、血竭二两(找不到的话就用红土)”。
这也能叫秘方?
这简直就是催命符!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刘三、王老五他们已经扯着嗓子开始叫好。
“好!老蔫叔太厉害了!”
“刘氏万应膏!一听就比那什么破药膏强多了!”
那些被分钱冲昏了头脑的社员们,这会儿只想保住药坊这个能挣钱的“宝贝”,也跟着稀稀拉拉地附和起来。
李队长站在人群后面,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看着刘老根手里的“秘方”,又看看老王头那副想骂人又不敢骂,憋得像便秘一样的表情,心里啥都明白了。
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沈君兰被所谓的“民意”逼走了,这烂摊子总得有人来收拾。
在刘家煽动起来的“民意”面前,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那……药坊就暂时交给刘老根同志负责。”李队长的声音又干又累。
“好嘞!队长您就瞧好吧!”
刘老根得意地放声大笑,感觉自己都走上人生巅峰了。
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熬油!
刘老根不懂药理,但是很会收买人心。
“把沈君兰那套规矩都给我扔一边去!”他大手一挥,指挥着刘家的人把沈君兰留下的笔记、图谱都扫到角落里。
纸页到处乱飞,就这么被他当成垃圾,扫到了满是灰尘的墙角。
“把灶膛烧旺!用大火!今天就让大伙看看,什么叫大气!”
老王头眼皮跳得厉害。
“老蔫!熬药油得用文火!火太大药性就全没了!”
“你懂个啥!”刘老根眼睛一瞪,“我这祖传秘方,讲究的就是猛火出奇迹!快!把猪油都倒进去!别舍不得,全倒!”
吴娟和孙丽她们没办法,只能在刘老根的瞎指挥下,把好几大块猪油扔进锅里。
“刺啦——!”
滚烫的铁锅碰到猪油,一下子就冒起一股呛人的浓烟。
“当归川芎!扔进去!”
药材被粗暴地丢进翻滚的油锅里,眨眼间就变得焦黑,一股药香混合着焦糊的臭味,直往人脑袋里钻。
老王头心疼得脸都抽搐了。
这哪是熬药啊,这分明就是在糟蹋东西!
很快,一锅颜色深黄还浑浊,全是焦糊味的“药油”就熬好了。
“捞油渣!分油渣喽——!”刘三扯着嗓子,得意地大喊。
一下子,药坊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社员们,特别是那些孩子们,眼睛死死盯着那几盆焦黄的油渣,不停地咽着口水。
刘老根亲自拿着勺子,开始他所谓的“论功行赏”。
“刘三!头功!来,这一大勺,全是肥的!”
“柱子!二狗!你们辛苦了!接着!”
“王老五!好兄弟!不会少了你的!”
一勺勺金黄肥厚的油渣,把刘家亲信的碗盆都堆得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轮到普通社员的时候,刘老根手腕一抖,勺子一歪。
“孙丽家!给你!”
一小撮焦黑的碎末掉进孙丽的碗里,连点油星子都舍不得多给。
孙丽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想起沈医生在的时候,分的油渣都是金黄酥脆,香得不行,而且总是先照顾她们这些困难户。
“吴娟家!”
同样就给了一点碎渣。
吴娟捧着碗,手都在发抖,心里又像被针扎,又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说不清楚的后悔,在这些人心里慢慢冒了出来。
刘老根看着盆里还剩下大半的油渣,得意地大手一挥。
“剩下的,抬回咱家!开饭!”
刘家大院里,很快就飘出更浓、更呛人的油烟味,煎炒烹炸各种忙活,引得半个村子的小孩都趴在墙头上流口水。
刘三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油渣,含糊不清地炫耀:“爹!还是您有本事!那沈君兰在的时候,油渣都被她把控了!现在,咱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刘老根吸了一口旱烟,满足地吐出一个烟圈。
“这才刚开始呢!等‘刘氏万应膏’卖出去,钱就会源源不断地来,咱们刘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和刘家大院里油腻又吵闹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沈家小院安静得连风吹过菜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丽梅从空间里拿出掐得出水的青菜,配上带着清晰雪花纹理的猪肉,在灶上简单炒了一下,一股清甜鲜香的味道就充满了整个院子。
没有油渣那种焦糊味,只有食物最原本的香气。
沈兴业吸了吸鼻子,闻到隔壁飘来的油腻味,又看看自家桌上精致的饭菜,小声嘟囔:“妈,他们好像在开庆功宴呢。”
沈君兰正给双胞胎喂用肉汤熬的米糊,头都没抬。
“让他们庆祝去吧。”
她的声音特别平静。
“一场马上就要来的‘葬礼’,是得提前庆祝一下。”
张博文听她这么说,放下手里的书,看向妻子。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抹冰冷的、好像什么都看透了的锋芒。
沈君兰嘴角微微往上一勾。
刘老根。
你以为你赢了?
你以为拿走了钱,霸占了药坊,就什么都能掌控了?
你当成宝贝的那锅“万应油”,浪费了多少好东西?
里面还加了秦怀玉送我的那份“大礼”呢。
现在,就让全村人尽情狂欢吧。
吃吧,喝吧。
等药膏出问题了,等中毒的人哭哭啼啼找上门来,等你们倾家荡产都赔不起的时候……
我会亲手,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连本带利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