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峰的灵气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沈君兰却一夜未曾吐纳半分。
她只是饿了的时候啃了茶几上几个美味的灵果充饥,没碰那本布满陷阱的《五行炼体诀》。
更没打开那个装着所谓“恩赐”的储物袋。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紫霞穿透云海,金光洒满洞府,她推开了静室的沉重石门。
洞府外的悬崖边,李福田正盘膝而坐,背对苍生,吞吐着东来紫气。他感知到身后的动静,缓缓收功,周身异象敛去。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关切。
“君兰,为何不起床修炼?可是昨夜初得灵气,根基未稳,身体尚有不适?”
沈君兰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姿态恭敬到了尘埃里。
“回禀师尊,弟子身体并无不适。”
“那为何不抓紧时间?”李福田的声调温和,循循善诱,“你身负万古不遇之体,每一息光阴都珍贵过黄金,切莫辜负了上天眷顾。”
他的话语重心长,实则暗藏催促,急不可耐地想看她跳进自己精心布置的棋盘。
沈君兰依旧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弟子愚钝,昨夜一夜未眠,心中存一困惑,百思不得其解,实在不敢擅自修行。”
李福田心中一定。
来了。
他料定她要问的,无非是自身体质的奇异,或是功法选择的难题。这正中下怀,他早已备好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要将她彻底引入自己设定的牢笼。
“哦?有何困惑,说与为师听听,”他摆出了一副无所不知的得道高人姿态,“为师定为你拨云见日。”
然而,沈君兰接下来的话,让他准备好的所有腹稿,瞬间化为齑粉。
“弟子想向师尊求一样东西。”
“但说无妨,”李福田大度地挥了挥袖袍,脑中飞速盘算,是法宝,还是丹药?“只要是为师有的,无有不允。”
沈君兰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无比认真地直视着他。
“弟子想恳请师尊,将外门那片庚七号废田,赐予弟子。”
李福田脸上和煦的笑容,凝固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元婴修士的神识,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你说什么?你要那片……废地?”
“是。”
沈君兰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净利落,不带半点犹豫。
李福田的脑子,在那一瞬间,是真的有些转不过来了。
庚七号废田?
那是什么地方?
整个丹鼎宗灵气最污秽、土壤最贫瘠、被所有人当成垃圾场遗忘的角落!
一个被他认定为万古不遇的混沌道体,一个前途足以照亮整个修仙界的天才,放着福田峰这等仙家福地不要,放着海量的灵石丹药不用,却开口跟他要一块连杂役都嫌弃的垃圾地?
这是一种何等荒唐、何等离谱的请求!
“你要那片废地做什么?”李福田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威严和智商,都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挑衅,“那里灵气枯竭,寸草不生,于你修行,没有半分益处!”
“弟子以为,修行之道,不止吐纳,”沈君兰不卑不亢,说出了一句让李福田完全无法理解的话,“更在格物。”
“格物?”
“是。万物皆有其理,草木有枯荣,天地有轮回。庚七号田地,生机断绝,万法不存,正是一处绝佳的‘归墟之地’。弟子想看看,能否于此绝地,勘破一线生机。若能令死地回春,于弟子的道心,必有天大的裨益。”
她的话,玄之又玄,仿佛蕴含着某种失落的上古至理。
李福田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见鬼的修炼理论?
让死地回春,来印证道心?
他活了近千年,见过剑痴,见过丹狂,见过阵疯子,可他妈的从来没见过一个对种地感兴趣的!
正常人的思路,是找一处灵脉祖庭,用最顶级的神药,参悟其中的磅礴生机。
她倒好,反其道而行之,非要在一块死地上刨食!
这……
这难道就是混沌道体的思维方式?不入五行,不循常理?
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心底炸开,让他原本的恼怒和不解,瞬间转化为了另一种更为剧烈的情绪。
是了!
一定是这样!
寻常天才,是顺天而行,借助天地伟力。
而混沌道体,本身就是“道”的雏形,是要逆天而上,是要创造法则!
让死地复苏,这不就是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创造”吗?!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高深莫测,充满了神秘的道韵。
“好!好一个格物致知!好一个向死而生!”
李福田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抚掌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惊喜。
“不愧是为师的弟子,见解果然超凡脱俗!区区一片废田,为师允了!你尽管去折腾,需要什么人手、物事,只管开口!”
他现在对沈君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迫切地想要亲眼见证,这位“混沌道体”,究竟要如何施展那逆转乾坤的神通。
“多谢师尊成全,”沈君兰的目的达到了,“弟子不需要人手,只求能自由出入,不受外人打扰便可。”
“简单!”
李福田大袖一挥,一道传音符瞬间化作火光,消失在天际。
“老夫已传令,庚七号田地方圆百丈,列为禁区!擅入者,死!你安心做你的事。”
“弟子,告退。”
沈君兰再次行礼,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对这座仙家福地没有半分留恋,直奔山下那片她真正的“道场”。
李福田伫立在悬崖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双老眼闪烁不定。
他没有跟过去。
因为,他那元婴级别的神念,早已如一张无形的天网,笼罩了整个丹鼎宗。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惊天动地的药。
……
庚七号田地。
当沈君兰的身影再次降落时,整个外门药园都炸了。
昨日还在这里任人嘲讽的废物,今日却成了高不可攀的李长老亲传。这种身份的剧变,让所有围观弟子的世界观都碎了一地。
胖管事王大海第一个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隔着十几丈远就“噗通”一声跪倒,肥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媚。
“恭迎沈师叔回……回园!不知师叔大驾光临,有何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那两个曾在田垄上讥讽过沈君兰的杂役,更是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跪在王大海身后,把头死死埋进泥土,连呼吸都停了。
沈君兰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
“从现在起,这里,以及周围百丈,是禁地。”
她的话很平静,却带着法则般的重量。
“滚。”
一个字,宛如天宪。
王大海三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让他们肝胆俱裂的是非之地。
世界,终于清净了。
高天之上,李福田的神念,如无处不在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到沈君兰没有立刻开始所谓的“参悟”,而是在田里慢悠悠地走着。
她时而抓起一把干硬如铁的泥土,放在鼻尖轻轻嗅闻。
时而又敲碎一块顽石,仔细观察里面的纹理。
甚至,她还跑到了药园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是倾倒垃圾和废料的污秽之地。她竟在那堆腐烂的灵植叶片和妖兽骨骸里,毫不在意地翻找着什么。
李福田的神念所化的面孔,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算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格物致知”?
疯疯癫癫,不成体统!
然而,他还是强压下性子,继续看了下去。
他看到沈君兰收集了一堆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垃圾”——烧成灰的灶灰,磨成粉的兽骨,还有几种最低劣、甚至带有微毒的伴生矿石粉末。
然后,她取来一个大木桶,将这些东西按照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比例,全部倒了进去,又加入了清水,用一根凡木棍子搅动起来。
一股混杂着腥臭、腐朽和土腥味的怪异气味,冲天而起。
李福田那高高在上的元婴神念,都差点被这股味道熏得当场溃散。
这是在炼丹?没有丹炉灵火。
这是在制符?没有符纸朱砂。
他活了千年,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见识如此贫乏。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沈君兰端着那桶散发着恶臭的浑浊液体,开始一勺一勺地,均匀浇灌在那些濒死的灵药根部。
李福田的元婴都在抽搐。
暴殄天物!胡闹至极!
那些灵药本就只剩一口气,再被这种污秽毒水浇灌,岂不是要当场魂飞魄散?
他几乎要忍不住现身喝止这荒唐的行径。
但就在这时,他神念覆盖之下,一件让他道心都为之剧烈震颤的事情,发生了。
一株已经完全枯黄,叶片蜷曲如爪的“凝露草”,在被那浑浊液体浇灌之后,它那死寂的叶片,竟然……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丝!
仅仅是一丝!微弱到连凡人的肉眼都无法察觉!
但,在他的元婴神念之下,这丝变化,比山崩海啸还要清晰!
怎么可能!
那不是毒水吗?!
李福田强行定住几乎要溃散的神念,死死锁定着那株草。
沈君兰浇灌完所有的“营养液”,又开始在田地四周布置。她用的不是阵旗,不是灵石,而是一些普通的石头和几块捡来的碎镜片。
她将石头按照某种古怪的方位摆放,又将镜片插在特定的角度,利用天光,在田地上方形成了一个微弱、简陋、可笑到极点的聚能区域。
一个凡人都能布置的“小气候阵法”。
做完这一切,沈君兰便盘膝坐在田埂上,闭上双眼,气息悠长,再无动作。
李福田的神念,前所未有地集中,死死锁定着那片废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半天过去。
当夕阳的余晖即将隐没于地平线时,李福田的神念猛然一颤!
他“看”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
那片死气沉沉的庚七号废田里,那几十株被他判定为必死的凝露草,竟然……全都挣扎着挺直了腰杆!
它们枯黄的叶片上,泛起了一抹极其黯淡,却又无比顽强、无比鲜活的……绿色!
一线生机!
在那片归墟般的死地之上,被她用一桶凡俗的污秽之水,硬生生地……创造了出来!
这……
李福田的元婴,这位活了近千年的老祖,在这一刻,道心之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