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在方府深院中肆虐。婴儿的啼哭声穿透风雪,惊醒了沉睡的宅院。
“生了!少奶奶生了,是个小少爷!”阿芸娘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欢呼声此起彼伏,却很快被呼啸的北风吞没。
阿绣房中,炭火将室内烘得暖融融的。十四岁的阿绣坐在架子床边,纤细的手指正灵巧地缝制着婴儿衣物。阿芸娘在一旁比对着鞋样,不时抬头看一眼这个过早成熟的少女。
“歇会儿吧,阿绣。”阿芸娘放下手中的活计。
阿绣摇摇头,针线在指间翻飞:“不做些事情,心里空落落的。”她顿了顿,“想去看陶小姐...婆婆,老太太不许;想看看小少爷...”她苦笑一声,“就更不可能了。”
阿芸娘叹了口气:“少奶奶刚生产完,连孩子长什么样都来不及看,老太太就命人抱走了。她房里奶妈丫头都是现成的。”她压低声音,“本以为少奶奶熬出头了,现在看来,往后还有得熬呢。”
窗外,风声呜咽。阿绣忽然停下针线:“姨母,我不明白...公公抽大烟的事。”
阿芸娘神色一凛:“老太太引他抽的。那时少爷才十二三岁,哪知道厉害?这一抽就是十来年,好好一个人就这么废了。”
“可...公公是老太太亲生的啊。”阿绣声音发颤,“就因为怕他像老太爷一样,去了东洋不回来?”
阿芸娘冷笑:“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都是骗人的。城里窑姐哪个天生下贱?紫禁城的太监谁又天生愿意做虫虱?”她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畜生尚且不食子,可这人世间...”
阿绣陷入沉思,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别多想了。”阿芸娘拍拍她的手,“少奶奶是个有志气的,迟早会接过掌家钥匙。到时候你多听她的话,她不会亏待你的。”她顿了顿,“就怕...老太太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阿绣将做好的小衣服叠好:“姨母,这些...带给小少爷吧。”
阿芸娘赞叹着收好衣物,临走时又回头叮嘱:“照顾好自己。”
房门关上后,阿绣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嫁入方家一年多,十四岁的少女却已尝尽人间冷暖。她轻声哼起儿时的歌谣,泪水无声滑落。
“小姐...”她喃喃自语,“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绣!”
熟悉的声音让阿绣浑身一震。她转身看见陶侍春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阿绣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两人紧紧相拥。
“小姐!你身子还没好...”阿绣扶她坐下,心疼地为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
陶侍春握住阿绣的手:“我好想你。”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这十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梦里我们还在桃花溪畔,你绣着花,我画着画...”
阿绣眼眶发热:“我也...我也一直想着小姐。”她为陶侍春梳着头,动作轻柔如拂过花瓣,“小姐还记得那首诗吗?府里都在传昨夜偶得惊鸿梦,明朝诞下状元郎,说小姐天生贵相呢。”
陶侍春轻笑:“那等粗俗之作,岂是我写的?”她眼中泛起光彩,“我写的是:花样年华年花样,好花谁愿瓶供养。愿栽东篱南山下,结伴五柳饮流觞。”
阿绣跟着念了一遍,眼睛亮了起来:“我虽不识字,却知道小姐的意思。花瓶里的花不算真花,真正的花都开在山野间,就像...就像我们初见的桃花溪。”
陶侍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阿绣,你懂我!”
两个少女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桃花盛开的溪畔。窗外风雪依旧,屋内却春意盎然。
突然,阿芸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少奶奶!少爷...少爷快不行了!”
陶侍春猛地站起,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阿绣急忙扶住她,两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风雪拍打着窗棂,仿佛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