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的香港,维多利亚港的灯火依旧璀璨,却掩不住战争阴云的迫近。
李彦堂站在德辅道中汇丰银行的办公室里,透过玻璃窗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四年过去,三十三岁的他眼角已有了细纹,西装革履下是一颗日渐沉寂的心。父亲李宗翰去年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他正式接掌了家族在东南亚的金融业务。
“李先生,这是今天的电报。”秘书轻轻敲门,递上一叠文件。
最上面一封来自南京,李彦堂的手指微微颤抖。自从上海沦陷后,他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江暮雨的下落,却始终杳无音信。这封电报是一位老同学发来的,说在金陵女子大学的难民名单中看到了疑似江暮雨的名字。
“备车,我要去码头。”李彦堂突然站起身,抓起外套。
“可是李先生,半小时后您约了渣打银行的...”
“取消所有安排。”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九龙码头上,逃难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李彦堂举着写有“寻江暮雨”的牌子,在人群中穿行。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视线——蓝色布衫,齐耳短发,正在帮一位老妇人提行李。
“暮雨!”他脱口喊道。
那人回过头来,却不是记忆中那张脸。李彦堂失望地放下牌子,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
“对不起,您没...暮雨?”
眼前的女子瘦得几乎脱形,蓝布衫洗得发白,但那双眼睛——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他绝不会认错。
江暮雨愣在原地,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她机械地拍哄着,嘴唇颤抖:“彦...李公子?”
“这是...”李彦堂看向那个约莫两岁的男孩,心中翻涌起无数疑问。
“我丈夫的孩子。”江暮雨轻声说,眼神飘向远处,“他...他在南京保卫战中...”
一阵沉默。雨开始落下,打湿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我在半岛酒店有房间,你们先...”
“不必了。”江暮雨打断他,“学校安排了住处。我们...就此别过吧。”
李彦堂抓住她的手腕:“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知道又如何?”江暮雨苦笑,“你已是有家室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是啊,他早已遵从父命与周小姐完婚,虽然感情淡漠,但婚姻是事实。
“我...”他松开手,“我只想确保你平安。”
“平安?”江暮雨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在这乱世,谁敢奢求平安?”
孩子又哭了起来,她轻轻摇晃着:“我得走了。保重,彦堂。”
看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李彦堂站在原地,任凭雨水打湿西装。四年前上海的雨夜,仿佛又重现眼前。
回到酒店,他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便派人查到了江暮雨的住处——深水埗的一间简陋公寓。他带着食物和药品前去,却被告知她已搬走。
“江小姐说要去内地参加医疗队。”房东老太太说,“那孩子托付给教会孤儿院了,可怜见的...”
李彦堂立刻赶往孤儿院,见到了那个男孩。孩子有着与暮雨一样的眉眼,正安静地玩着一个布娃娃。院长递给他一封信:
“彦堂,若你见到这封信,请代我照顾这个孩子。他父亲是为国捐躯的医生,我此去生死未卜。孩子名叫念安,取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意,也望他一生平安。暮雨绝笔。”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不知是雨是泪。
三天后,李彦堂办理了领养手续。当他抱着念安走出孤儿院时,孩子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小声叫了句:“爸爸。”
这个称呼让李彦堂红了眼眶。他望向北方,那里战火纷飞,而他心爱的女子正奔赴其中。
“我们回家。”他对孩子说,也是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江暮雨说。
1941年12月8日,日军进攻香港。炮火中,李彦堂抱着念安登上最后一班离港的船只。甲板上,他望着陷入火海的维多利亚港,想起多年前江暮雨的话:“在这乱世,谁敢奢求平安?”
怀中的孩子睡得正熟,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李彦堂轻轻抚摸孩子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永远牵挂的人。
“我们会再见的,暮雨。”他在心中默念,“无论天涯海角。”
轮船驶向新加坡,身后是沦陷的香港,前方是未知的旅程。浪花拍打着船舷,如同岁月无情的脚步。李彦堂知道,这场战争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而他与江暮雨的故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