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宫的思政殿内,檀香袅袅。端宗王伏在案前批阅奏章,眉头紧锁。殿角的杜鹃鸟笼中,一只红嘴杜鹃不时发出“不如归,不如归”的啼鸣。茗玉跪坐在侧案前,纤纤玉指轻拢慢捻,正在烹制一壶新茶。水珠从银壶嘴倾泻而下,在青瓷茶盏中激起细碎的水花。
“主上您听,这杜鹃鸟叫得愈发好听了!”小金子踮着脚尖擦拭多宝格上的古籍,忽然转头笑道。他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杏眼滴溜溜转着,活像只机灵的小猴。
端宗抬起头来,只见笼中杜鹃正扑棱着翅膀,鲜红的喙一张一合。小金子忽然唱了起来:“一声声嘤鸣啾啾唤人归,如今是唤得贵人在宫闱...”他边唱边朝茗玉挤眉弄眼,惹得水玉捂嘴偷笑。
“你这奴才,又拿郑贵人取笑!”端宗佯怒,眼中却含着笑意。他接过茗玉奉上的茶盏,青瓷映着纤纤玉指,更显得那双手莹白如玉。“不过这杜鹃鸟倒真是你我二人的红媒。”茶香氤氲中,端宗的目光与茗玉相接,两人相视一笑。
茗玉起身走向鸟笼,月白色的裙裾拂过猩红地毡。水玉和小金子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殿内顿时只剩下杜鹃的啼鸣,和茶汤沸腾的细响。
“杜鹃鸟,杜鹃鸟...”茗玉轻抚鸟笼,朱唇微启。她的歌声如清泉流淌,带着几分幽怨:“寸寸情思谁知晓。神女有心来相告,只怕襄王路途遥。”
端宗放下茶盏,和声唱道:“杜鹃鸟,杜鹃鸟,茗香一缕巫山绕...”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两人渐渐靠近,最终依偎在鸟笼旁。杜鹃的啼声与歌声交织,仿佛在见证这对璧人的情意。
忽然,殿门被猛地推开。小金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额头沁着汗珠:“主上不好了!勋旧派与士林派的大人们在勤政殿外打起来了!”
端宗脸色骤变。他匆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扫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汤泼洒在奏章上,墨迹顿时晕染开来。“这些老臣...”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若是世宗大王在世,焉敢如此防放肆...”
茗玉连忙递上帕子:“主上快去看看罢。”她的声音轻柔,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虑。待端宗随小金子匆匆离去,她身子一晃,险些跌倒。水玉赶忙上前搀扶,却见主子面色苍白如纸。
“扶我去歇歇...”茗玉的声音细若游丝。她靠在案几边,望着泼洒的茶汤出神。入宫三月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回:晨起烹茶时端宗专注的侧脸,夜读诗书时他温润的嗓音,还有那日杜鹃初啼时,他眼中乍现的惊喜...
“倘若首阳大君在...”茗玉喃喃自语,忽然惊觉失言,急忙环顾四周。水玉正专心喂鸟,似乎并未听见。茗玉长舒一口气,却见铜镜中映出自己的面容——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确实称得上倾国倾城。可这容颜,究竟是福是祸?
她想起史书上那些因美色误国的女子,不由打了个寒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首阳大君若入主宫中,应该不会对主上手下留情吧...”这个念头刚起,茗玉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铜镜中的美人忽然露出痛苦之色,眼角泛起泪光。
正当此时,崔尚宫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贵人娘娘,王后娘娘往思政殿来了!”
茗玉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水玉急忙取来胭脂为她补妆。还未收拾停当,就听见殿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定顺王后在宫女搀扶下款款而来,罗裙曳地,凤钗摇曳。
“给王后娘娘请安!”茗玉领着宫人们跪拜行礼。她低垂着头,却能感觉到王后打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起来吧。”王后的声音温婉中带着威严,“主上不在?”
茗玉恭敬地答道:“前朝有事,主上刚去处理。”她偷眼打量这位正宫娘娘。王后生得端庄秀丽,虽不及自己貌美,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尤其是那双眼,清澈见底,不见半分妒色。
王后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案上的茶具:“你们在品茶?”
“是。”茗玉跪行上前,“娘娘若不嫌弃,容臣妾为您烹一盏新茶。”
茶香渐浓时,王后忽然轻咳起来。崔尚宫连忙为她捶背,一边朝茗玉使眼色。茗玉会意,柔声道:“娘娘凤体违和,不如...”
“无妨。”王后摆摆手,“郑贵人的茶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主上喜爱。”她浅啜一口,忽然话锋一转,“听说昨夜主上又来听你讲《孟子》?”
茗玉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回娘娘,是《滕文公章句》。主上近日为朝政烦忧,臣妾不过略尽绵力。”
“腾文公问为国...”王后忽然轻声背诵起来,眼中泛起追忆之色,“主上与我大婚那夜,也是念的这段。”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三年了,他竟还记得...”
殿内一时寂静。茗玉看着王后落寞的侧脸,忽然心生愧疚。她轻声道:“娘娘好比昭宪沈王后,定能辅佐主上开创盛世。”
王后闻言抬头,目光灼灼:“郑贵人不必自谦。似你这般知书达理,本宫倒要劝主上多多嘉奖才是。”
“臣妾不敢。”茗玉伏地叩首,“只愿长伴主上与娘娘左右。”
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说起古代美人误国的典故。从妹喜妲己到杨贵妃,一个个红颜祸水的故事听得茗玉脊背发凉。尤其是唐文宗杖杀高丽美人的往事,更让她如坐针毡。
“女儿无罪,怀璧其罪。”茗玉轻声叹道。她忽然取下发间金钗,在崔尚宫惊呼声中,猛地朝自己脸上划去!
“不可!”王后急忙阻拦,金钗在茗玉颊边留下一道浅浅血痕。“你这是做什么?”
茗玉泪如雨下:“臣妾宁毁容貌,也不愿做祸国妖姬!”
王后怔住了。她亲自为茗玉拭去血迹,叹道:“是本宫失言了。”看着茗玉倔强的眼神,王后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如此刚烈。
待王后起驾回宫,崔尚宫拍着胸口直喘气:“贵人娘娘,您可吓死老奴了!”
茗玉望着铜镜中的血痕,轻声道:“嬷嬷觉得,我方才说的那些典故...”
“句句属实!”崔尚宫压低声音,“不过娘娘,首阳大君托我带话...”
听到这个名字,茗玉猛地站起,急忙示意水玉退下。待殿门关严,崔尚宫凑近耳语道:“大君说,鸿鹄若无羽翼,便与燕雀无异。”
茗玉眼中精光一闪:“羽翼...可是指朝中两派?”她在殿中来回踱步,忽然停住,“告诉大君,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崔尚宫一脸茫然。茗玉也不解释,只是神秘一笑。她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已有了计较。杜鹃鸟忽然又叫了起来,声声泣血,在暮色中格外凄厉。
当夜,端宗醉醺醺地回到思政殿。他衣衫不整,发冠歪斜,哪还有半分君王威仪?茗玉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抱住。
“世混浊而莫余知兮...”端宗仰天长叹,忽然泪流满面,“寡人...寡人实在撑不下去了...”
茗玉心如刀绞。她轻轻拍着端宗的背,像哄孩子般哼起歌谣。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杜鹃鸟在笼中不安地扑腾,发出声声哀鸣。
小金子悄悄进来,见状低声道:“贵人娘娘,主上这是...又想起显德大妃了?”
茗玉一怔。小金子解释道:“大妃娘娘去得早,每年忌辰前后,主上都会...”
话音未落,端宗忽然在梦中呓语:“母后...儿臣好累...”他的眼角渗出泪水,在月光下晶莹如珠。
茗玉将他的头轻轻揽在怀中,哼唱的歌声更柔了。她望着窗外那轮孤月,忽然想起自己入宫前的誓言,心中一片纷乱。杜鹃鸟的啼声与歌声交织,在寂静的深宫中久久回荡。
“对了贵人娘娘,小的倒是有个主意……”小金子神神秘秘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