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沉的手在袖中攥紧,指甲深陷掌心。
太后密信中提到过此事,可亲耳听到旧部证实,那股寒意与愤怒依旧如冰锥刺骨。
“国公爷当时勃然大怒,当场就要斩杀来使。”
青鸢婆婆喘口气,眼中闪过痛色,“可是……可是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谁?”
楚砚沉的声音嘶哑。
“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
青鸢婆婆一字一顿,“他恰好来访,撞见此事,国公爷为表清白,立刻要将人犯与证物移交东宫,可太子殿下却说……说此事关乎皇室体面,不宜声张,他会私下处置,让国公爷放心。”
她闭上眼,泪水不断滚落,“国公爷信了,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幼时还曾唤他一声舅舅,谁能想到,那根本就是个局,商队本就是太子安排的,玉佩和密信,都是他精心伪造的陷阱!”
“后来呢?”
楚砚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后来……”
青鸢婆婆浑身颤抖,“后来国公爷将此事压下,只当是前朝余孽的离间计,老奴奉命暗中追查那商队下落,却发现他们离开国公府后,并未被东宫的人带走,而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京城,老奴察觉不对,连夜回府想禀报国公爷,可是……可是迟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刻骨铭心的恐惧与绝望,“那天夜里,国公府突然被围,火光冲天,老奴躲在暗处,亲眼看着御林军冲进去,看着他们从书房暗格里搜出玉佩和密信,看着国公爷被押走时,回头看向府门的眼神……”
青鸢婆婆泣不成声,那少年连忙扶住她,抿着唇,眼中也盈满泪水。
“老奴想冲出去,被当时的暗卫统领打晕带走。”
她缓过气,继续道,“他说,国公爷早有预感,提前将一批绝对忠诚的暗卫遣散,命我们隐姓埋名,活下去,等小主子长大,等一个能说出真相的机会。”
她颤抖着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数层的小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枚边缘破损,染着深褐色污迹的铜制令牌,魏国公府暗卫的令符,以及几页残缺发黄的信纸。
“这是当时那封伪造密信的副本。”
青鸢婆婆将信纸递给楚砚沉,枯瘦的手抖得厉害,“国公爷心思缜密,当日太子走后,他便命人暗中誊抄了一份,藏于只有暗卫统领知晓的秘处,老奴逃出来后,按统领临终所托,辗转取出了这个。”
楚砚沉接过那几页纸。
纸质与太后密信中所提一致,字迹也与魏国公笔迹极其相似,但细看之下,转折处略显生硬,确是高手临摹。
内容与青鸢婆婆所言相符,许诺魏国公从龙之功,字句间充满诱惑与威胁。
“这污迹是……”
他指着令牌上的深褐色。
青鸢婆婆的眼泪再次涌出,“是血,统领临终前吐的血,他为了让老奴带走这些,引开了追兵,被乱箭射死在城郊破庙里,老奴找到他时,他就用这令牌压着这些信纸,最后一句话是告诉小主子,国公爷从未负国。”
静心斋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和老妇人压抑的啜泣。
楚砚沉握着那冰凉染血的令牌和信纸,只觉得有千斤重。
午夜梦回时,外祖与母亲血淋淋的身影,在这一刻,终于有实实在在,可以握在手中的证据。
“婆婆。”
他缓缓抬头,眼中赤红,声音却异常冷静,“除了这些,您可知当年还有谁参与此事,太子楚祁正,他不可能独自完成这样周密的构陷。”
青鸢婆婆抹去眼泪,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有,当时太子身边有个极得信任的谋士,姓方,名文远,此人精于仿写,制印,那封密信和宁亲王玉佩的仿制,皆出自他手,老奴后来暗中查访多年,发现此人早在魏国公案发后不久,便暴病身亡,但老奴曾在江南一处偏僻小镇,见过一个与他容貌有七分相似的算命先生。”
“方文远。”
楚砚沉将这个名字刻入心底,“还有吗?”
“还有一人。”
青鸢婆婆顿了顿,声音更低,“便是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身边的首领太监,王德福,事发前,他曾多次秘密往返于东宫与魏国公府之间,传递陛下对国公爷愈发倚重之类的消息,麻痹国公爷,老奴怀疑,国公府书房暗格的位置,很可能就是他透露给太子的。”
楚砚沉眸色沉冷。
太后密信中虽忏悔,却未提及这些具体执行者的姓名,是忘了,还是有意隐瞒?
王德福如今是否还在宫中?
“婆婆可知这王德福后来如何?”
“太后薨逝后,他便殉主了。”
青鸢婆婆语气讥诮,“就在秦嬷嬷悬梁的前一夜,他失足跌入慈宁宫后院的井中,捞上来时,怀里还揣着太后的几件旧首饰,被定为偷盗主子遗物,惶恐自尽。”
楚砚沉与柳云萱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
这分明是紧急清理知情人!
“婆婆。”
柳云萱走上前,温声问道,“您身边这位少年是?”
青鸢婆婆拉过一直沉默的少年,粗糙的手掌抚了抚他的头顶,眼中闪过慈爱,“这是老奴的孙儿,无名无姓,老奴唤他石头,他父母也是当年那场大火里没的,那时他才两岁,被老奴藏在灶膛里,捡回一条命。”
石头抬起眼,看向楚砚沉,眼神复杂,有好奇,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沙哑,“奶奶说,你是小主子,我们能相信你吗?”
楚砚沉走到石头面前,与他平视,郑重道,“我不能承诺你们绝对的安全或富贵,因为前路注定荆棘密布,但我可以承诺,只要我楚砚沉还有一口气在,必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还魏国公府清白,护你们周全,这不是主仆之诺,是血脉相连者之间的责任。”
石头紧紧抿着唇,看他许久,重重地点下头。
青鸢婆婆松了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小主子能这么说,老奴死也瞑目了,这些证物交给您,该如何用,老奴不懂,只盼您千万小心。”
楚砚沉将令牌和信纸仔细收好,对玄吩咐道,“玄,安排青鸢婆婆和石头去西郊庄子,那里更安全,挑两个绝对可靠的老人照料,一应待遇比照府中老人,但务必隐匿行踪。”
“是。”玄领命。
“婆婆。”
楚砚沉神色冷沉,“你们先安心住下,若有需要,我会让玄联系你们,石头可以读书习武,将来如何,由他自己选择。”
青鸢婆婆拉着石头就要跪下磕头,被楚砚沉连忙扶住。
她看向柳云萱时眸光隐晦,抓着小主子的胳膊,声音只由二人听得见,“小主子,你要小心你的王妃。”
说完,不等楚砚沉开口,便跟着玄一同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