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煌断去周衍一臂,朱棣未加半分斥责,
明眼人都该心中有数。
可这些言官偏要硬着头皮往上撞。
周衍身后的两名官员也跪伏在地。
其中一人抬头问道:“陛下,不知这位是?”
朱棣慵懒地掀起眼帘:“朕的四子,燕王朱高煌。”
“陛下!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亲王?燕王在殿前失仪,无故殴打言官,有违太祖训诫,按律当削爵为民,送交宗人府审理。”
宗人府专司皇族事务,除它之外,任何衙门都无权处置宗室案件。
朱棣并未作答,目光转向朱高煌。
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收拾。
朱高煌瞥了父亲一眼,心知这老狐狸早就厌烦言官聒噪。
若是亲自处置,恐遭史笔如铁,这才要借刀 ** 。
不过朱高煌也确实腻烦了这般吵闹。
“张輗。”
“末将在。”
“拖出去,斩了。”
“遵命。”
张輗搓着双手,狞笑着逼近两位言官。
清晨刚遭弹劾的闷气正无处发泄,果然跟着燕王办事最是痛快,看谁不顺眼直接除掉便是。
见张輗步步紧逼,而皇帝始终沉默,两位言官终于慌了神。
他们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不愿死得毫无价值——若在劝谏时被盛怒的君王处死尚可青史留名,被亲王所杀却只会贻笑史册。
“休、休得无礼!”
张輗咧嘴冷笑,如拎鸡仔般将两人提起。
凄厉的求救声回荡殿内:“陛下开恩!陛下救命啊!”
朱棣置若罔闻,任凭张輗将二人拖出殿外。
待两声惨叫过后,满面血污的张輗重返大殿,又将哀嚎的周衍拖了出去。
文武百官此刻终于醒悟:张輗早已效忠燕王。
可圣上为何如此纵容燕王?想想平日嚣张的汉王朱高喣,三天两头就要挨皇上训斥,这般对比更显反常。
在朝廷之上,哪怕只是说错一句话,都可能遭到严厉斥责。
此刻,朝堂上不认识朱高煌的人都暗自警惕起来。
这位显然是个不可轻易招惹的人物。
尤其是都察院御史刘敬吾,更是心中忐忑。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回家,掐死自己那个不孝子。
这简直是在坑爹啊!
幸好他事先有所防备,让那些言官先上前试探。
否则,此刻被斩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朱棣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燕王纵容手下伤人,罚俸半月。”
众臣闻言,嘴角都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陛下若是不想惩罚燕王也就罢了,何必特意提出罚俸半月来敷衍了事?
难道三位言官的性命,就只值燕王半个月的俸禄?
不过,经过这一番 ** ,
那些言官似乎也懂得了畏惧,
再没有人敢站出来追究张輗的事情。
这让不少曾被他们弹劾的大臣面露不屑——
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罢了。
张輗的事情解决后,朱高煌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从前在北平,那些文官武将讨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花上几个时辰,
如今整个天下的琐事都要摆在朝堂上商议,
朱高煌可没有耐心听他们废话。
他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朝臣。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位王爷还真是任性。
不过既然连皇帝都没有开口,他们这些臣子多管闲事也讨不到好处,于是都选择了沉默。
朱棣清了清嗓子,宣布朝会继续。
朱高煌刚走出皇宫,
一名修罗卫便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禀报:
“王爷,今早太孙外出,疑似向建文余孽通风报信。”
朱高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朱瞻基身为太孙,竟与建文余孽有所牵连,
甚至胆敢传递消息,难道真以为朱高煌不敢杀他?
“去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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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炽自从得知儿子与建文余孽有所牵连,
整夜未能入眠。
每隔半个时辰,他都要去朱瞻基房门外查看,
生怕那小子半夜偷偷溜出去。
直到临近早朝时分,他才吩咐仆从代他当值。
谁知朱高炽刚离开不久,朱瞻基便推开房门,击晕了守在门外的仆人。
他将对方挪到自己榻上,伪装成自己仍在安睡的模样。
随即寻了个僻静角落,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出。
此时方才凌晨四更。
应天府城内仍笼罩在墨色之中。
街巷中往来的,多是赶赴早朝官员的马车。
朱瞻基谨慎地避开行驶中的车驾,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古董店前。
他全然未觉,暗处正有道黑影牢牢锁定着他的行踪。
朱瞻基警觉地环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方抬手叩响店门。
何人?门内传来带着戒备的询问。
锦衣卫。
朱瞻基沉声应答。
店内扮作书童的少女惊慌地望向身旁老者:爹爹,是锦衣卫!我们身份泄露了?
老者神色虽凝重却不慌乱,轻拍少女肩头低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少女定了定神,揉开紧绷的面容,深吸口气将门拉开细缝。
霎时一柄绣春刀从门缝中探入,强行顶开大门。
少女受惊欲呼,却被朱瞻基迅疾掩住口唇。
朱瞻基以眼神示意噤声,警惕地探头观察门外动静。
见无异状立即阖紧门扉。
少女见他这般紧张,不禁轻声相询:黄大人今日轮值休沐?何以这般早前来?
这黄大人正是朱瞻基在锦衣卫当差所用的化名。
月前他便察觉这间店铺暗藏蹊跷,尤其这位乔装书童的清丽少女——虽自以为掩饰周全,朱瞻基却佯作不知,意欲探查其真实来历。
这些时 ** 得闲便邀少女同游,虽未探得多少讯息,自己反倒先陷了进去。
几番往来竟对这英气姑娘暗生情愫。
然据已得线索推断,这对父女极可能牵涉建文旧案。
此刻,四叔已下达了对建文余孽的格杀令。
若这对父女真有问题、被玄卫查出,便是神仙也难救他们。
因此,朱瞻基悄悄赶来,想确认这父女俩的真实来历。
“孙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听见“孙姑娘”
三字,孙若微目光骤然一紧。
袖中的手无声地探向腰后——那里藏着一柄淬毒匕首。
只需划破一丝皮肉,便能顷刻夺命。
朱瞻基自然察觉她的异样,暗自提防。
幸好她的父亲孙愚及时上前,按住她的手。
笑着解释道:“黄大人,小女名叫孙若微,自幼丧母。”
“我一个大老粗,不懂如何养女儿,只好把她当儿子养,还请您莫怪。”
这般情形并不罕见。
不少穷苦人家,因女儿长得标致,怕惹是非,便从小充作男儿养,待婚龄时再换回女儿装束。
可这父女能在应天这寸土寸金之地经营偌大一家古董铺,怎会是贫寒人家?
这话,也只能骗骗三岁孩童。
“孙老板,这等漏洞百出的说辞就不必提了。
本官今日只问一事:你们是否为建文余孽?”
话音一落,孙若微面色骤变,惊骇地看向朱瞻基。
他是何时察觉的?
这些天朱瞻基虽常来纠缠,她自认未曾露出破绽,为何身份突然暴露?
她神情间的波动,朱瞻基全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判断,脸色也沉了下来。
孙若微拔出腰后匕首,刃上隐隐泛着青光,脚步轻移,封住门口。
对孙愚道:“爹,身份已露,今日绝不能放他走。”
谁不知当今天子残暴,当年靖难时甚至创下“诛十族”
的惨刑。
若让这锦衣卫离去上报,他们必死无疑。
然而孙愚并未回应,只死死盯着朱瞻基。
“黄大人今天应该不是来抓我们的吧?”
孙愚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他对朱棣以及整个永乐朝并无怨恨。
因此他总能冷静地观察与思考。
从朱瞻基进门时那谨慎的动作来看,他显然是独自前来。
再加上朱瞻基从头到尾没有显露出敌意。
孙愚断定,朱瞻基并不是为了抓捕他们而来。
朱瞻基略显惊讶地看向孙愚。
他将手中的绣春刀置于桌上,随后坐下。
“孙老板确实聪明,不过你们得先回答我,你们究竟是不是建文遗党?”
孙愚沉默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孙愚的肯定后,朱瞻基顿时感到头疼。
从昨晚父亲的讲述中,
他已得知四叔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一人歼灭二十万大军,即便真有仙人下凡也不过如此。
偏偏孙若微这个傻姑娘竟是建文遗党。
以四叔与建文遗党之间的深仇,
只要孙若微身份暴露,必将引来修罗卫狂风暴雨般的 ** 。
她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想来也觉得讽刺,自己身为大明太孙,竟会为一个建文遗党通风报信,
甚至担忧她的生死。
孙若微毕竟年轻,难以沉住气。
她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锦衣卫不对他们动手。
朱瞻基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地说:
“你们必须马上离开应天,越远越好。”
孙若微和孙愚彼此对视,都有些意外。
没想到朱瞻基竟会劝他们离开。
孙若微回绝道:“凭什么?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刺杀朱棣,救出奴儿干都司的三万同胞,
是孙若微前进的信念,也是她一生的执念。
要她此时离开,无异于痴人说梦。
朱瞻基一掌拍在桌上。
“燕王朱高煌已经回应天了,你们再不走,早晚会被他查到,那时连求死都难。”
朱瞻基几乎要气笑,他冒着这么大风险前来报信,对方竟不领情。
不过,谁让他心里惦着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