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黄卫躬身行礼,悄然退去。
朱瞻基看得一头雾水。
回禀事情而已,皇爷爷为何连贴身护卫都遣开了?
“说吧。”
朱瞻基搔了搔头,将今日所见一一道来。
“今日四叔带孙儿去了教坊司见吕氏。
原本吕氏与马氏关在一处。”
“只因今日吕氏对四叔多有不敬,被四叔单独囚于一室,严禁任何人包场相见。”
“对了,吕氏一直嚷着要见您。”
听了朱瞻基的话,朱棣目光一冷。
“知道了,你先退下。”
朱瞻基一头雾水地被朱棣遣走了,始终没明白其中深意。
……
教坊司里。
朱高煌与朱瞻基离开不久,又有一人踏入此地。
**满脸堆笑迎上前:“哎呀,这位贵客瞧着面生,可有想见的人?”
那人不多言语,直接从怀中取出一锭银,抛给**。
“今晚,包下你们这儿新来的马氏和吕氏。”
**正要验银成色,闻言又讪讪将银子推回:“贵人,马氏可以包,吕氏不行。
上头有交代,吕氏现在不能包场。”
那人脸色顿变,一把攥住**胳膊:“那她现在房里有别人吗?”
**忍痛陪笑:“昨日那位客人包的一天已到,方才已有人进去了,这会儿怕是正……要不,我为您另挑一位?”
那人慌忙松手,将银子推回,咬牙道:“不必,包马氏一夜。”
说罢转身离去。
当夜,一名黑袍人潜入皇宫,面见朱棣。
朱棣冷眼相待:“怎么,这就坐不住了?”
黑袍人:“永乐帝,你违背与建文之约,不怕我们鱼死网破?”
朱棣嗤笑:“什么约定?朕只应允留那三人性命,吕氏自寻死路,怨得了谁?”
黑袍人:“你就不怕我们将当年之事告知燕王?”
朱棣勃然拍案:“好啊,建文若活腻了,尽管去说!”
“朕与燕王是亲父子,建文算什么东西?”
“这些年,建文拿这事要挟朕多少回?”
“朕早就不想陪他玩下去了!”
“大宁没有地卫,但北平有。”
“你猜地卫能不能在一个时辰内取你们性命?”
朱棣眼中寒光迸射,多年积威如惊涛骇浪般倾泻。
殿内烛火被这股气势震得摇曳不定。
黑袍人在帝王威压下瑟瑟发抖,喉头哽塞。
他此刻方知失言——自己根本没有与朱棣撕破脸的资本。
这个秘密唯有永埋黑暗才能成为筹码。
早在永乐元年,朱棣便已寻获建文踪迹。
只因建文以旧事相胁,朱棣才按下杀机。
甚至亲自替他遮掩行踪,躲避燕王追查。
建文手握秘辛,朱棣握着建文亲眷性命。
双方投鼠忌器,形成微妙平衡。
而今朱棣竟显出破釜沉舟之势。
直教黑袍人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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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强硬姿态令黑袍人骑虎难下。
只得涩声争辩:
“可陛下也不该将皇后太后送入教坊司。”
这话反倒激起朱棣更盛的怒火。
“荒唐!”
“建文的妻母子女,朕便是囚禁也未曾短缺衣食。”
“那小子当年谎称幼女夭折,却暗中将骨肉养在身旁。”
“按辈分那是他的亲侄女,你们是如何待她的?”
“这些年来那孩子受尽苦难,如今倒要与朕论人伦?迟了!”
“你现在就回去传话,且看是他先引得我们父子相残,还是他建文满门尽灭。”
“来人!拖出去断其双臂,扔出宫门!”
侍卫统领牛勇应声而入,架起黑袍人拖出殿外。
“永乐帝不可——啊!”
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旋即归于死寂。
朱棣颓然跌坐,胸膛剧烈起伏。
连这等蝼蚁也敢质问他了。
建文这厮,果然得寸进尺。
既然不愿安稳度日,那便谁都别想安宁。
“备车,前往鸡鸣寺。”
依旧是那间禅房,依旧是那位老僧。
朱棣斜倚在软垫上,心不在焉地与姚广孝对弈。
此刻的他已不见先前怒容,眉宇间反倒添了几分迷惘。
“和尚,我与建文彻底决裂了。”
姚广孝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微微一顿,终究落子。
“以老衲对燕王的了解,若知晓真相,恐怕会掀起惊涛骇浪。”
老和尚的措辞含蓄而克制。
朱棣摇头苦笑:“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岂会不知?就算他毁了这大明江山,我都不觉意外。”
他忽然仰头长叹:“当年怎就昏了头?”
禅房陷入沉寂。
良久,姚广孝缓缓开口:“非王爷之过,是老衲当年急功近利,献此毒计。”
这位黑衣宰相一生不慕荣华,不图权位,只为践行心中宏愿。
自随燕王北上,便不断向朱棣灌输他的理念。
建文皇帝厉行削藩之际,终使燕王下定决心起兵靖难。
可惜当年那个急于求成的计策,竟成祸端。
当得知建文逼迫朱高煌侍女就范,而那女子宁死不从、决意孤身面圣时,姚广孝非但未加阻拦,反命人大开城门。
一个弱质女流何以突破北平守备?更暗中派兵护送,直至亲眼见她被带入南京城。
谁知那侍女已怀有身孕。
更未料到暴怒的朱高煌竟将二十万围城南军屠戮殆尽,一路杀至应天府,倾覆了整个建文王朝。
无人知晓当日究竟多少亡魂倒在刀下。
四十万?五十万?六十万?
朱棣只记得尸骸铺就的道路,所有阻碍皆被碾碎。
那时他便已悔恨——若亲子得知真相,又会掀起何等腥风血雨?
故此朱高煌离去后,他发疯般搜寻建文下落。
终于在一年后,于大宁寻得踪迹。
可朱允炆又何尝是愚钝之人?比起朱棣,这位皇侄与朱高煌相处的时日,只多不少。
对于朱高煌的熟悉,朱棣也同样了然于心。
在这一年颠沛流离的躲藏中,他也想通了那名侍女为何会主动从北平现身。
原本打算灭口的朱棣,反而被朱允炆威胁——若他身死,其亲信便会将朱棣故意放出侍女的消息传扬出去。
朱棣不得不助他隐藏踪迹。
当时朱棣登基未久,不敢冒险硬碰,只得勉强应下。
为防建文在大宁滋事,朱棣将原定分封至南昌的宁王朱权继续留在大宁。
同时,朵颜三卫的指挥权也并未收回。
仍旧归属宁王统领。
宁王因此成为大明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藩王。
朱棣本打算将此秘密永远埋藏。
未料建文当年声称难产而死的孩子,竟被寻获。
更关键的是,此事由修罗卫发现。
十二年后,旧事重提。
朱棣不由得担忧,朱高煌若得知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据我这些时日的观察,老四疼那孩子入骨。”
“那孩子也极懂事,看着便令人心生怜爱。”
“若真被他知道,怕是天下又将动荡不安。”
朱棣落下一枚白子,却自断棋路。
他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性。
在朱高煌眼中,人命如同草芥。
大明江山在他心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远不及曌儿重要。
若他为大明令曌儿流离,朱高煌未必不会为曌儿颠覆这天下。
但朱棣不能容许此事发生。
这天下是他父亲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打下的基业。
他既从建文手中夺取江山,
便有责任将大明传承下去。
万国来朝,天下共主,
是他父亲的理想,也是他的理想。
大明绝不能在他手中覆灭。
他不能拿国运去赌朱高煌的性子。
姚广孝拈起一枚黑子,彻底封住朱棣的棋路。
接着又从朱棣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
落在一处关键之位。
虽然白子一片被围,全局却得以转活。
“陛下,此事因臣而起,亦当由臣而终。”
“若建文真走到那一步,臣自会了结此事。”
朱棣猛然抬头,目光落在依然神色平静的姚广孝身上。
该如何了结?无非是将所有罪责一肩承担。
以自身的死亡,彻底斩断这一切牵连。
“你……”
朱棣凝视着眼前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僧,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语塞。
姚广孝淡然一笑。
“陛下,老臣今年已七十九岁,本就没有多少年可活了。”
“这件事本就是老臣的过失,理应由老衲亲手了结。”
“这些年来,即便夜夜在禅房中抱着 ** 入眠,仍时常梦见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
“往事不可追,而未来尚可期。”
“以老臣一个将死之躯,换取大明的未来,值得!”
“就当是老臣为当年引发靖难之祸而赎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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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内。
自从曌儿练成 ** 之后,整个人沉稳了许多。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沉迷于幼稚的游戏。
过去不爱看书的她,如今也变得手不释卷。
为此,朱高煌不仅持续为她编纂书籍,还特意从宫中请回了《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作为朱棣最为得意的功绩之一,被珍藏看管,从不轻易示人。
全书共计三亿七千万字,即便在后世,亦是无人能超越的百科全书。
这些日子里,曌儿像是着了迷一般,日日捧读《永乐大典》,尤其对史部篇章格外专注。
她读得极其投入,连吃饭时也不忘手持一册,边看边吃。
偶尔,她还会向朱高煌提出一些颇有深意的问题。
就如这一天,曌儿翻阅唐史时,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