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麻子家院,午后的寒冷肃杀。
人群在民兵张志强和几个后来赶到的壮丁努力维持下,被强行疏散到了院外更远处。
赵麻子被捆得结结实实,由张志强和周靖峰带来的另一名民兵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控制着。
他像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脑袋深深垂在胸前,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冻成了冰疙瘩,浑身筛糠似的不停哆嗦,嘴里只有无意识的“嗬嗬”声。
孙有良的尸体依旧以一种触目惊心的姿态僵硬在血泊之中,只是被匆匆找来的破草席勉强盖住了上半身,但颈肩处渗出的暗红血渍和身下那片被染得深褐色的泥泞雪地,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的惨烈。
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着内脏气息的浓重腥味,让靠近的人都忍不住皱眉干呕。
李长根搓着冻得发僵的手,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
王满强站在堂屋门口,不停地朝屯口张望,脚下几道凌乱的脚印显得格外扎眼。
“李队长,电话确定打过去了?公社领导咋说?公安啥时候能到?”
林大生再次问向李长根。
他们都在等肖达强。
“确定!肖……肖部长已经动身往这边赶了!”
李长根压低声音,尤其是提到“肖部长”三个字时,明显带着敬畏和不安。
他知道肖达强的分量,更清楚这件事的棘手程度。
“公安肯定随后就到!李队长,咱现在得把人看好,现场一点都不能再动了!谁都不许进来!”
他最后一句声音抬高,既是强调也是警告给周围伸长脖子的村民听的。
就在这时,屯子入口方向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
一辆沾满泥雪的车头印着红星标志的绿色军用吉普车,咆哮着碾过积雪融化的泥泞土路,一路狂飙,带起肮脏的雪水泥浪,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一个急刹,嘎吱一声停在了离赵麻子家院门十几米远的地方。
车门猛地被踹开。
肖达强几乎是从车里弹射出来,重重落地。
他甚至没看旁边赶来的李长根、王满强和周靖峰,凌厉如刀的目光瞬间穿透层层人群。
死死锁定了院子里那片被草席覆盖的凸起,以及旁边被捆得如同待宰羔羊般的赵麻子。
冰冷的沉默,如同暴风雪前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了整个西河屯。
村民们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纷纷避让开一条更宽的通道。
死寂中,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声愈发清晰。
肖达强的身影,一步步踏过泥泞。
走到草席旁,没有去掀开,目光扫过那片刺眼的暗红血渍,肩膀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随即,他猛地转头,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盯着赵麻子。
赵麻子感受到了那股实质般的杀气。
他看着眼前这个窝囊怯懦又胆敢向他亲人挥刀的凶手,胸腔里翻涌的悲恸和滔天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
张了张嘴,似乎想吼叫什么,想亲手撕碎眼前的仇人。
但最终,他只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冰冷到骨髓里的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院落:
“姓赵的……你好!你很好!你……裆下那二两肉都管不了,还管不住你这砍人的手了?我肖达强的外甥……你也敢?”
没人回答,只有寒风依旧在呜咽。
李长根、王满强、周靖峰对视一眼,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把院门直接锁上,要把接下来这可怕的场景与外界隔绝开来。
接着,用一块脏抹布把赵麻子的嘴堵住。
赵麻子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中满是绝望。
不多会,传来一声声喝骂声,让人的脊梁骨直发凉。
只有李铁柱跪在院门口不远处,他的眼神空洞无神,失去了灵魂。
他知道赵麻子估计离死不远了,就这么一天,他感觉天都塌了。
……
几天后,苏清风就在小空地上,听着村民的唠叨,一个个猜测怎么回事。
凛冽的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在西河屯那方不大的打谷场上空打着旋儿。
几场新雪覆盖了屯中的土路,却掩不掉人心底的寒意和几天前那场血案的腥气。
阳光惨淡地照着,落在围坐在麦秸垛边、墙根下、或是揣着手来回踱步取暖的村民身上,丝毫带不来暖意。
人群的中心,不再是热闹的闲话。
在赵麻子家发生的血案过去了几天,今天也传回来的最后消息。
“哎,都听说了吧?真没了……”
平日里嗓门最大的一个婶子率先开了腔,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鬼祟事,偏生那眼神又亮得惊人,扫视着周围人的反应。
“就那个赵麻子,畏罪自杀了!公社那边传回来的信儿,板上钉钉了!”
“嘶——真死了?”
有个老汉猛地吸了口旱烟,呛得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
“咋……咋畏的罪?咋自的杀?不是有民兵看着吗?肖部长能让他这么容易畏罪?”
“切,肖部长那是什么人物?手眼通天啊!武装部!管枪杆子的!”旁边一个精瘦汉子接口,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精明,“他亲外甥给人当西瓜似的砍了,还是那种腌臜理由,你当肖部长真能按章程办事?把他捆了送公审枪毙?那太便宜他了!太不解恨了!要我说,肯定是……”
“别瞎说!”有个中年汉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黑着脸呵斥了一句,眼神却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那是组织上定的调子!畏罪自杀!懂不懂?别嚼那没用的舌根子,引火烧身!”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那刻意强调的组织上、畏罪自杀几个字眼,反而像是给大伙儿的猜测盖了个戳子。
人群短暂地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压抑却也更显兴奋的议论。
“要我说,这样也好……” 抱着孩子的张嫂撇撇嘴,“省得拉出去游街,在台上挨枪子儿,丢人现眼,全屯……哦不,全县的人都知道了。现在这样,悄默声没了,对赵麻子家,对咱屯子,面子上……至少稍微好看那么一丁点。”
“好看个屁!” 一个赵家的远房亲戚瓮声瓮气地反驳,“人都没了!还是背着砍头、戴绿帽子的名声没的!他赵麻子窝囊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弄这么一出,死了还落个畏罪的名头,祖宗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李彩霞那个丧门星,真是祸水!把两个男人都克死了!”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几个同样姓赵或者与赵家沾点边的村民点头附和。
“听说那李彩现在都疯了!”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是个寡妇,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同情和兔死狐悲,“听说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儿可吓人了,见人就喊麻子饶命、有良别找’,还把那身血衣翻出来往身上套……啧啧,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毁了。要我说,也是被逼到绝路了,自家男人提着染血的刀站在面前,回头又死得不明不白,是个铁人也得疯!”
“活该!”有个单身汉子啐了一口,“疯得好!她不勾引,孙有良能去?她不发骚,赵麻子能狠成那样?没她那点破事,今天至于躺下去两个爷们,还搭进去肖部长那么大的仇?都是那不要脸的贱人撩拨的!”
“这话在理!”立刻有人赞同,“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孙会计平日里看着人五人六,肚子里尽是男盗女娼!赵麻子再不济,那也是她男人吧?你看着自家男人的好大哥钻进婆娘被窝,谁能受得了?这绿帽子都扣到自家炕头上了!窝囊废也是人,也有血性!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他赵麻子那是…那是真给逼红眼了!”
“最惨的不光是赵家……”有人压低了声音,把话头引向事件的源头,“孙会计没了,郑西凤呢?听说哭晕过去好几回,被娘家兄弟连夜接走了。”
……
苏清风算是听明白了。
赵麻子畏罪自杀了,李彩霞疯了,郑西凤离开村子了。
现在村子里该安静许多了。
他也该去山上打猎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