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那话语里蕴含的悲伤和怨怼,却浓得化不开。
齐三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目光也投向苏清风:“这孩子……对你很重要?”
许秋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抚平了苏清风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动作轻柔而珍惜。
这个细微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齐三爷深深叹了口气:“我派人查了,是唐志勇手下偷了他的牛,上次这小子打伤了那几个偷牛的,刚好你们在国营餐馆碰上了。因为这小子挡了唐志勇的路,也折了他的面子。”
许秋雅再次说了声:“嗯嗯。”
“你放心。”
齐三爷的语气忽然变得冷硬起来。
“唐志勇那边,我会处理。他叔叔是厂长不假,但有些规矩,坏了,就得付出代价。他以后,绝不会再敢来找你们任何麻烦。我齐老三这点保证,还是能做到的。”
许秋雅看着齐三爷,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谢谢。”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雅。”
齐三爷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恳切和小心翼翼。
“我知道我没资格,但你能不能,别再躲着我了?让我多少能照顾你一点?就算……就算替你爹娘看着你。”
许秋雅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齐三爷,肩膀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般说道:“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他需要静养。”
齐三爷看着这小侄女那倔强而单薄的背影,眼中闪过深深的无奈和痛惜。
他知道,那道心结,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开的。
今晚她能主动打电话向他求救,已经是打破了多年来的坚冰。
“好……好……”他连连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留两个人外面守着,有什么需要,随时让他们告诉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用的药,都用最好的,不用担心钱。”
说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许秋雅和苏清风,这才拄着文明棍,缓缓地,有些蹒跚地转身离开了处置室。
那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许秋雅一直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弛下来,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汹涌而出。
为了救苏清风,她最终还是向她怨恨了多年,也逃避了多年的大伯,选择了妥协。
她擦干眼泪,走到苏清风床边,轻轻握住他没有受伤的右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
“清风,你快好起来。”她低声呢喃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诉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
苏清风只觉得这场梦做得很长很长,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河里挣扎沉浮。
破碎的画面和剧烈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呼啸的棍棒、飞溅的血光、唐志勇狰狞的脸、匕首冰冷的触感、还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和某个模糊却威严的身影……
最终,这一切都融化在一片温暖而坚定的白光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安心的雪花膏香气。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被子。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透过蒙着霜花的玻璃,能看见晴朗的天空和远处覆雪屋檐的轮廓。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一阵剧痛立刻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左臂,被厚重的石膏固定着,动弹不得。
他吸了口冷气,这才注意到,床边的椅子上,趴着一个熟睡的身影。
是许秋雅。
她穿着白色的护士服,外面随意披着那件枣红色的旧棉袄,头枕着手臂,侧着脸趴在床沿,呼吸均匀,眼下却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疲惫至极。
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她光洁的额前,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晨光温柔地勾勒着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恬静,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柔弱。
苏清风看得有些出神,甚至忘了身上的疼痛。
他试图抬起右手,想去碰碰她,却又怕惊醒她。
然而细微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浅眠的许秋雅。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先是带着刚醒时的迷茫,随即看到睁着眼睛的苏清风,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宽慰填满。
“你醒了?”
她猛地坐直身子,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急切,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探苏清风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疼?头晕不晕?恶心吗?”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浓浓的关切,像温暖的溪流涌进苏清风干涸的心田。
他努力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却因为脸颊的淤伤而显得有些滑稽。
“我这是……?”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像是破风箱扯过,“在卫生院?”
“嗯!”
许秋雅重重地点头,赶紧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晾着的温水,小心地递到他嘴边,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喝下。
“你受了很重的伤,昨晚……有人把你送过来,人就走了。”
她垂下眼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语气尽量平静地解释道。
温水滋润了喉咙,苏清风感觉舒服了些。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安静的病房,努力回想昨晚最后的片段,却只有一些混乱血腥的画面和齐三爷。
“那……替我谢谢他。”
苏清风看着许秋雅,真诚地说。
他虽然记不清细节,但知道若非有人相助,自己恐怕早已死在那条黑胡同里。
许秋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
“嗯……我会的。”
她没有多说,仿佛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一阵沉默过后,许秋雅抬起头,脸上重新露出温柔的笑意,试图驱散有些沉重的气氛:
“饿了吗?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我一直温着小米粥,我去给你端一碗来?”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苏清风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老实承认:“饿了。”
“等着,我马上回来。”
许秋雅笑了笑,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