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夜丘带着秦明的承诺大步离去。
议事厅内的空气并未因他的离开而松动,反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
镇魔司。
那是什么地方?
是整个大燕王朝专门处理诡异邪祟的暴力机关。
连他们都折了两支精锐、束手无策的案子……
“都怕了?”
秦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李响脸色微白,他斟酌着词句:“大人,属下不是怕死。只是……这案子太过诡异,连镇魔司都……”
“是太过诡异。”秦明点头,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提刑司查不了,郡守府也查不了。”
“这种案子才是我掌刑司存在的意义。”
他站起身,目光从李响、石猛、王大锤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传我命令,召集掌刑司全体司卫,演武场集合。”
一刻钟后。
掌刑司内,五十名精锐司卫整齐列队。
黑色的劲装,统一的制式钢刀,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秦明站在队列之前,身后跟着三名总旗。
他没有长篇大论的战前动员。
只是将安平镇的案情用最简练的语言复述一遍。
当听到镇魔司两支精锐小队,共计一十六人,都有去无回时。
队列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此去,九死一生。”
他话锋一转。
“但,我掌刑司的门槛,不是给那些只懂在安乐窝里作威作福的酒囊饭袋准备的。”
“洛神祭,我们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
“这一战,同样如此。”
“胜,掌刑司之名,将响彻整个广陵郡,镇魔司的武库也可由我们挑选!”
“败……”
秦明嘴角微扬,“没有败这个选项。”
他的目光扫视全场。
“我不需要莽夫,也不需要懦夫。”
“现在,我点到名字的人出列。”
“王大锤。”
“石猛。”
“到!”
两人齐声应喝,踏前一步。
秦明又接连点出十个名字。
这十人,无一不是在之前训练与实战中,表现得最为冷静,心理素质最过硬的角色。
“其余人由李响副使带领,留守大本营。”
“负责情报汇总,以及……随时准备接应。”
李响心头一凛,重重点头:“属下遵命!”
秦明看向眼前这支十二人的精锐小队。
这是他掌刑司的第一次出征。
秦明望向眼前十二人,神情肃然。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军令。”
“从踏入安平镇地界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眼睛,你们的耳朵,都只是我的辅助。”
“你们唯一需要相信的,就是我的命令。”
“我说走,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得给我闭着眼往前冲。”
“我说停,哪怕身后有厉鬼索命,也得给我原地站定,不许回头。”
“此行非同寻常,对手可能并非人或妖。”
“所有人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能做到吗?”
“能!”
山呼海啸般的应答,回荡在演武场上空。
……
临行前。
秦明独自一人去了一趟镇魔司。
凭着那枚客卿令牌,他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镇魔司的内部武库。
武库内,寒气森森。
左夜丘早已在此等候。
“秦兄弟,你真要带人去?”
“不然呢?”秦明反问。
左夜丘叹了口气,不再劝阻。
他指着一排排的架子。
“千户大人特批,这里的东西你看得上眼的都随便拿。”
秦明也不客气。
他的目光略过了那些兵刃铠甲,径直走到一个角落。
那里存放的都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符箓、丹药。
“破煞符,三百张。”
“镇魂丹,三十瓶。”
“纯阳火油,十坛。”
“还有这个,特制的驱邪艾草,给我来二十捆。”
秦明点的全是专门克制阴邪诡物的消耗品。
左夜丘看着他点的这些东西,眼神有些复杂。
这些东西对秦明这种级别的强者来说,作用不大。
他拿这么多,只有一个可能。
是给手下人准备的。
甚至不止是这一次,还有为未来做好的打算。
左夜丘道:“你倒是挺体恤下属。”
秦明将最后一捆艾草打包好,淡淡道:“我的命很值钱,他们的命也一样。”
临走时,左夜丘叫住了他。
“秦明,这个你拿着。”
左夜丘从怀里掏出一对玉佩,递给了秦明。
玉佩一母一子,通体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阵纹。
“子母连心玉。”
左夜丘道。
“注入真气,母玉便可感知到子玉的大致方位,十里之内有效。”
“若遇上无法力敌的危险……”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
“捏碎它。”
“不管我在做什么,都会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当然,我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它。”
秦明接过玉佩,入手一片温凉。
他没有多说感谢的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
次日,午后。
十三骑快马在官道上扬起一阵烟尘。
一块破旧的石碑出现在道路一侧。
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大字:安平。
只是那朱砂的颜色历经风雨,早已褪变成了暗沉的褐色。
远远望去。
像干涸的血。
马蹄声渐渐慢了下来。
不需要秦明下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勒紧了缰绳。
一股无形的压抑漫上脊背。
不是杀气,也非阴气,而是彻底的死寂。
仿佛踏入这片地界的刹那,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抽走了。
王大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凑到秦明身边,压低声音。
“头儿,这地方不对劲。”
“太安静了。”
石猛也一脸凝重地点头。
“连狗叫和小孩哭闹声都没有。”
秦明抬眼望去。
远处的镇子里,炊烟袅袅,屋舍俨然。
田埂上还有农人弯腰劳作的身影。
一切都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可就是这份正常,才透着最大的不正常。
“下马,步行入镇。”
秦明翻身下马,声音冷静。
“保持队形,两人一组,互为犄角,不得擅自离队。”
一行十三人牵着马,缓缓踏入了安平镇的镇口。
穿过无形薄膜的刹那,身后喧嚣彻底隔绝。
眼前便是安平镇。
街道上。
有百姓在行走,有商贩在摆摊,有工匠在修葺屋檐。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如出一辙的麻木表情。
眼神空洞。
动作僵硬。
卖豆腐的小贩机械地舀着豆花,全程未眨一眼;
街角踢石子的羊角辫小女孩,脸上不见孩童天真,唯有死气沉沉的漠然。
他们就像是被一根根无形丝线操控着。
上演着一出名为“生活”的默剧。
掌刑司的众人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汉子。
可眼前景象,比任何战场都让人不寒而栗。
一名跟在王大锤身后的司卫,脸色发白。
他看着不远处一个正在卖菜的老农,那老农面前的青菜都已经蔫了,他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这名司卫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打破这该死的寂静。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刚想开口。
“老……”
就在这个字出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个卖菜的老农动作僵硬地缓缓抬起了头。
紧接着。
卖豆腐的小贩。
修屋檐的工匠。
踢石子的小女孩。
整条街镇民在同一刹那停滞动作。
齐齐抬头,用空洞麻木的目光死死钉住这群外来者。
上百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没有杀意。
也没有敌意。
唯有一丝深埋眼底难以言说的恐惧与怨毒。
仿佛在看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瘟疫。
那名司卫被这上百道目光同时注视,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王大锤的身上才堪堪站稳。
下一秒。
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号令。
所有镇民又整齐划一地低下了头。
卖豆腐的继续舀豆花。
修屋檐的继续递瓦片。
踢石子的小女孩继续踢着她的石子。
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整个安平镇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向他们表达了极致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