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王风接过缰绳，两人并肩而行，脚步踏在融雪后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
一支队伍，不能没有方向。
徐梓琳从上级带回的，不只是命令，更是一条清晰的路。
“今年一月386旅整编为机动师，我们新三团也在其中。任务没变，继续打游击，跟日寇耗下去。”
王风听完，点点头：“这么说，咱们还得在小牛村扎一阵子？”
“旅长没下死命令。”
徐梓琳说，“目前等师部指示，让我们稳住阵脚，游击照常，但别搞大动作。”
“什么叫大动作？”王风皱眉。
“比如强攻据点、集结主力打歼灭战。”
她语气平静，“现在不是时候。上面要的是牵制，不是硬拼。”
王风沉默片刻，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缓缓道：“那就听令行事。反正仗，有的是机会打。”
徐梓琳迟疑着开口：“这标准……旅长并没明说。老王，你该不会真打算干一票大的吧？”
王风目光沉静：“入冬后，小鬼子在华北的扫荡接连不断。就说小牛村附近，已经来了三回。”
“老百姓的日子快熬不住了。土匪、伪军、日军，还有国军，四处作乱。有人困在敌占区，有人夹在半沦陷地带，也有的逃到边缘村落苟延残喘。”
“奇怪的是，敌占区的人虽然吃不饱穿不暖，至少还能活命。可那些处在中间地带的百姓，谁都能伸手抢一把。饭吃不上，衣穿不暖，寒冬一来，夜里北风一吹，第二天街头巷尾全是冻僵的尸身，装都装不尽，孩子占了一大半。”
“而离据点远些的地方更惨。土匪横行霸道，日伪军烧杀不断，加上一轮轮扫荡，一个村子若无武装庇护，十个人里能剩下一个就算万幸。”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百姓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刻，最需要我们这样的队伍站出来。如果我们只躲在山林打游击，跟敌人小打小闹，对群众的帮助微乎其微，反倒可能引来敌人更狠的报复。等他们把火撒到百姓头上，那日子就彻底没法过了。”
“我不愿再等了。既然旅长没定下‘大行动’的界限，那我就自己划这条线。”
徐梓琳心头一紧：“老王，你不能莽撞！眼下别说全国，光是整个华北都在日军铁蹄下扫荡不停。百姓受苦是现实，可你又能救几个？”
王风轻笑：“老徐，你看过大海吗？”
徐梓琳怔住：“没。”
“那你见过退潮后留在沙滩洼地里的鱼吗？”
“也没见过。”
“我告诉你，那些被困在浅水中的鱼，就像现在的百姓。整片沙滩绵延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成千上万条鱼在挣扎。我王风，我新三团，当然救不完。”
“可正因为救不完，就一条都不救了吗？”
“我只想尽一分力，救一个是一个。敌占区和边缘地带暂且不动，但那些散落在战区之外的百姓，必须带进我们的根据地。”
“哪怕只能为他们撑一天伞，也要撑一天。从今往后，土匪也好，日伪也罢，别想再随意欺压我们的乡亲。”
徐梓琳凝视着王风坚毅的脸庞，心口猛地一震。
许久，他重重点头：“好！老王，你尽管去做，我挺你到底。旅部和总部那边，我去沟通。”
“那再好不过了。”
“可是你准备怎么做？”
王风笑了笑，手指轻点桌角：“明天团部开会，我会向大伙儿详细讲清楚。现在嘛，我先跟你透个底。”
他铺开一张地图，徐梓琳凑近时，他的指尖已落在太岳山区域：“你看，这片在三晋中南部，太岳以南，离咱们并不远。这里水脉丰沛，林木葱茏，等到春深夏至，正是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我打算把全团人马分批转移过来，在这太岳以南扎下根来。”
“从临汾县起步，一步步拿下浮山、翼城、绛县、沁水、曲沃、翼氏、襄曲、洪洞等十个县，连成一片完整的根据地。”
“方圆百里内的难民，我们全部接纳。让百姓有饭吃、有屋住，安心种地做工。他们活下来，咱们也有了靠山。”
徐梓琳眉头微蹙：“这……动静不小啊。”
王风目光沉定：“老徐，你是政委，怎么汇报，你心里有数。我们打的是游击战，本就没有固定地盘。新三团往南推进到太原以南，把零散的胜利成果连起来，变成一块整片的根据地，谁又能说不行？”
“可眼下兵力有限，真能撑得起这么大的局面？”
王风声音低了几分：“我跟你打个赌。这次集结后，咱们大概有一万两千人。但只要根据地立得住，人数很快会翻五倍，甚至十倍、几十倍。”
“你说，谁愿意提着脑袋过日子？可走投无路的人太多。正因如此，八路军才能走到今天。”
徐梓琳沉默良久，终于抬头，眼中带着一丝震动：“老王，有时候我觉得了解你了，可转头又觉得，你像一本总也翻不完的书。”
“罢了，谁让我是你的政委呢！既然是搭档，我就该往前推你一把，而不是扯你袖子。”
“这事，你放手干吧。”
“得此政委，团长何求？”
“噗——”
她忍不住笑出声，“这话用得不对！原句是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咳咳，这话可是你先说出口的。”
徐梓琳耳尖一热，忙道：“别打岔，说正经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快则三五天，慢也不超过半个月。队伍要调动，物资得备齐，总得有个章法。”
徐梓琳说：“没事就好。我今天赶回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办，你恐怕得再等我几天。”
“还有事？”
“之前几场仗下来，咱们有不少伤员伤得很重，现在情况如何我也不清楚。我打算去一趟军区医院，亲自看看他们。要是有人能归队了，我就直接带回来。”
王风皱眉：“这种事派个人去不就得了？”
徐梓琳环顾四周，见没人，压低声音道：“你真是傻啊，我是专门去谢田雨的。”
王风愣住，一时无言。
看着徐梓琳吃完饭便匆匆上马离去的身影，王风站在门口，心里一阵烦乱。
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