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那双在斗笠阴影下闪烁的暗红色眼睛，头一次流露出纯粹的茫然。他设想过无数种眼前这位女修的反应——或是嫌贵拂袖而去，或是咬牙讨价还价，甚至是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坐骑卖不卖。
这头顶天犀是他从魔界某个犄角旮旯的沼泽里好不容易拖出来的，脾气暴躁，食量惊人，除了能驮点东西、看着唬人之外，一无是处。卖？他做梦都想卖！
“仙……仙子，您是说……我的顶天犀？”老黑的舌头有点打结，他指了指旁边那头刚趴下、又因为主人的情绪波动而警惕抬头的怪兽。
顾盼的目光从那块漆黑的界域石上移开，落在那头怪兽身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开个价。”
老黑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她周身的气息冷冽如冰，眼神深邃得像迷雾之渊本身，可问出的问题却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荒唐。难道真是哪个大宗门里被保护得太好的天才弟子，出门历练，看什么都新奇？
这种人，往往意味着两个字——好宰。
老黑的商人本能瞬间压过了那丝警惕，他眼珠一转，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两……两万上品灵石？”
这个价格是他胡乱喊的，这头破犀牛能值两千他都得烧高香。
顾盼闻言，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老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自己喊高了，正要改口。
却见顾盼从袖中摸出一枚储物戒指，正是从墨尘手上扒下来的那枚。她神识微动，似乎在清点什么，然后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两万……有点少了。”
“啊？”老黑彻底懵了。
少了？
“我这头坐骑，能吃能打，日行千里，关键时刻还能当肉盾……”他下意识地开始吹嘘，可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顾盼正将那枚储物戒指摘下，似乎打算用它来抵价。
也就在她摘下戒指的那一刹那，一道禁制似乎因为主人的心念而出现了瞬间的松动，一抹璀璨到极致的灵光从戒指的开口处泄露出来，虽然只有一瞬，却亮得老黑的眼睛一阵刺痛。
那是……堆积如山的……上品灵石？还有几抹更为柔和、却也更为精纯的光晕，那是……极品灵石？！
老黑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走南闯北几十年，自认也算见过些世面，可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财富，被一个金丹修士如此随意地戴在手上。
这一刻，他脑子里那点“宰肥羊”的念头，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浇灭。
这哪里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天才弟子，这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史前巨兽！能拥有这等财富的人，手上沾的血，恐怕比他喝的魔渊之水还多。
“仙子，仙子您说笑了！”老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连连摆手，“我这破犀牛，哪值什么钱，就是个脚力。您要是喜欢，牵走便是，就当交个朋友！”
他恨不得把那头犀牛连同自己一起打包送出去，只求这位姑奶奶赶紧离开。
顾盼将戒指重新戴好，那泄露的灵光也随之消失。她看着老黑，眼神平静：“我不喜欢占人便宜。”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块石头，加上你这头犀牛，三万上品灵石。卖，我现在就给你灵石。不卖，我就走了。”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威胁，却让老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三万上品灵石，买一块他自己都不知道确切用途的石头，外加一头累赘坐骑。这笔买卖，他赚翻了。可他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掌心的那块界域石烫手无比。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说一个“不”字，或者再耍什么心眼，下一刻，自己的脑袋可能就会和这山丘上的石头一样，冰冷而坚硬。
“卖！当然卖！”老黑几乎是抢着把那块界域石塞到顾盼手里，生怕她反悔，“仙子您真是太慷慨了！老黑我今天算是遇到贵人了！”
顾盼接过界域石，入手微沉，一股奇特的、仿佛能与空间共鸣的力量从中传来。她随手从储物戒中点出三万上品灵石，扔在地上，灵光闪闪，晃得老黑眼晕。
“犀牛你留着，我不缺脚力。”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灰线，朝着迷雾之渊的更深处掠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瘴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老黑一人，呆呆地站在山丘上，看着地上那堆积如山的灵石，又看了看自己那头同样一脸茫然的顶天犀，许久，才狠狠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妈的……真是活见鬼了……”他喃喃自语，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错失更大财富的懊悔交织在一起，让他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
顾盼没有在意外围耽搁。
那块“伴生界域石”果然神妙，一入手，她手中的寻界盘便不再无规律地颤动，而是像找到了主心骨，兽骨指针稳定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她循着指针的指引，在瘴气弥漫的沼泽与怪石间穿行了近百里。越往里走，天地间的灵气就越是混乱，冰、火、风、雷各种属性的灵力乱流毫无征兆地在空中刮过，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终于，寻界盘的指针开始疯狂旋转，而她手中的界域石也散发出温热的光芒。
她停下脚步，眼前是一处被两座巨大断崖夹在中间的狭长山谷。谷内寸草不生，地面是黑色的焦土，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空间被撕裂后残留的焦糊味。这里，正是她要找的、最理想的传送地点。
顾盼没有犹豫，她走入山谷中心，从储物戒中取出那张上古残魂所赠的“跨界传送术”残卷。
她将残卷悬于半空，金丹二层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残卷光芒大放，一个个古老而复杂的符文从中飞出，如同活物般在空中游走、组合。
顾盼伸出手指，以指为笔，以灵力为墨，开始在虚空中勾勒。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笔，每一划，都精准地复刻着残卷上的阵图。这阵图远比她见过的任何阵法都要复杂，它涉及的不是五行八卦，而是更深层次的空间法则。
随着一个个符文被刻画完成，山谷内的空间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变得粘稠，光线被折射成怪异的形状。
半个时辰后，一个直径三丈、由无数银色符文构成的巨大圆形法阵，悬浮在了顾盼面前。法阵的中央，是一个空缺的核心。
顾盼深吸一口气，将那块“伴生界域石”托在掌心。
“去！”
她轻喝一声，界域石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嵌入了法阵中央的空缺处。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嗡鸣响彻山谷。整座法阵瞬间被点亮，银色的光芒冲天而起，驱散了方圆十里的瘴气。法阵中央，空间如水波般剧烈地荡漾起来，一个漆黑的、不断旋转的漩涡，正在缓缓成形。
成了！
顾盼心中一喜，但下一刻，她的脸色就变了。
那刚刚成形的漩涡，非但没有稳定下来，反而变得狂暴无比。一股恐怖的吸力从漩涡中传来，疯狂地拉扯着她的身体和灵力。法阵上的符文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灵力不足！
顾盼瞬间明白了问题所在。开启跨界传送阵所需要的能量，远超她的预估。她金丹二层的修为，在这堪比撕裂天地的伟力面前，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
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盘膝坐下，丹田内的冰灵根与木灵根同时催动到极致。一股股精纯的灵力，如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涌入法阵之中，试图稳住那即将失控的漩涡。
然而，她的灵力投入进去，便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法阵的嗡鸣声愈发刺耳，那空间漩涡的边缘，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细小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空间裂缝。这些裂缝每一次闪现，都带走一片空间，让周围的断崖都出现了无声的坍塌。
再这样下去，法阵不仅会崩溃，这狂暴的空间之力还会引发一场波及数百里的空间风暴，而位于中心的她，连一粒尘埃都不会剩下。
顾盼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体内的灵力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丹田甚至开始出现枯竭的迹象。
她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吞噬！
她试图引动噬灵古戒的力量，吞噬这片天地间混乱的灵力乱流来补充自身。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不行！这里的灵力太过驳杂狂暴，强行吞噬，只会让她先一步爆体而亡。
难道，第一次尝试就要以失败告终？甚至，要将性命都交代在这里？
不甘心！
她费尽心机，从人界杀到魔界，又从雾隐秘境闯到这迷雾之渊，眼看通往妖界的门就在眼前，她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顾盼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准备燃烧金丹本源，做最后一搏。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玩味的男子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仿佛无视了那震耳欲聋的空间嗡鸣。
“啧，真是狼狈。”
顾盼心中一凛，猛地回头。
不知何时，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正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身形修长，墨发披散，俊美得不似凡人，一双深紫色的眼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和那座濒临崩溃的法阵，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是夜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拼上性命？”夜渊缓步走来，他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空间乱流竟如同温顺的猫咪般自动避开，不敢侵扰他分毫。
顾盼来不及思考他出现的原因，她体内的灵力已近枯竭，法阵的崩溃就在下一瞬间。她咬着牙，艰难道：“别说风凉话……帮我！”
“求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夜渊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顾盼气结，这个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
然而，夜渊却没有再继续逗她。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起一缕精纯到极致的黑色魔气，对着那狂暴的法阵，轻轻一点。
那缕魔气，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瞬间在巨大的银色法阵上晕染开来。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狂暴不安、即将崩溃的空间漩涡，在接触到那缕魔气的瞬间，竟如同被注入了镇定剂，瞬间平息下来。法阵上明灭不定的符文，也重新绽放出稳定的光芒。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轻松写意。
顾盼挣扎着维持的、几乎要将她吸干的恐怖法阵，在夜渊面前，仿佛只是一个随手就能摆弄的玩具。
她脱力地瘫坐在地，大口地喘息着，看着那个稳定下来、缓缓旋转的漆黑门户，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我的投资眼光还不错。”夜渊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总能给我带来点惊喜。”
顾盼调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她站起身，警惕地看着夜渊：“你一直在跟踪我？”
“跟踪？”夜渊轻笑一声，紫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你身上有我的东西，我想知道你在哪，需要跟踪吗？”
顾盼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指上的噬灵古戒。
“好了，门已经开了，再耽搁下去，可就要关了。”夜渊没有多做解释，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那道稳定的空间之门。
顾-盼沉默片刻，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点了点头，正准备动身。
“等等。”夜渊叫住她。
他摊开手，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繁复魔纹的令牌出现在他掌心。令牌上，一个古老的“渊”字，散发着淡淡的威压。
“拿着。”
“这是什么？”顾盼没有立刻去接。
“妖界不比人界，更不比魔界，那里的排外，超乎你的想象。”夜渊将令牌抛给她，“万一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捏碎它。虽然隔着一界，但保你一命，还是做得到的。”
顾盼接住令牌，入手冰凉。她看着夜渊，那双深邃的紫眸里，情绪复杂，让她看不真切。是单纯的合作者投资，还是……别有他图？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多谢。”她将令牌收入储物戒，干脆利落地道了声谢，便转身走向那道空间之门。
“顾盼。”在她即将踏入黑暗的前一刻，夜渊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盼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只听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说道：“青丘的狐狸，最擅长玩弄人心。记住，永远不要相信他们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话音落下，顾盼没有再停留，一步踏入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天旋地转，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滚筒，五脏六腑都在移位。无尽的空间乱流从她身侧呼啸而过，带着能撕碎神魂的力量。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这股力量搅碎的瞬间，一股柔和的魔气从她怀中的令牌里散发出来，将她牢牢护住。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骤然一亮。
一股与人界、魔界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还没等她看清眼前的景象，四股强大而充满敌意的气息，便从四个方向，瞬间将她死死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