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的走廊幽深而潮湿,尽头那扇挂着“禁区档案室”铜牌的木门,仿佛一道界限,隔开了两个世界。
林枭,或者按推荐信上的名字,凌萧,捏着那封已经被手心汗浸得微皱的信,站在门前。
引路的独眼老头陈皮,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费劲地捅开了那把尘封的龙头锁。
“嘎吱——”
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股混合着纸张霉烂和陈年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凌枭忍不住侧头轻咳了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光线从高处唯一一扇气窗艰难地透进来,照出空气中悬浮的数以万计的粉尘。
蛛网在墙角恣意蔓延,存放档案的木架早已看不出本色,覆盖着厚厚的、起了霜的灰尘。
架侧的分类标识被尘埃彻底掩盖,连个清晰的脚印都找不到。
墙上“闲人勿近”的告示,在此刻显得无比真实,这里不是禁地,而是被整个租界遗弃的角落。
“该从哪儿入手呢……”凌枭望着这片“灰蒙蒙的世界”,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无力感。
独眼的陈皮老头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那只唯一的眼睛眯了一下,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这个里面,堆的都是结了案、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信里说的林家小子那桩案子,就在最后一排架子,左数第三个柜子。”
说着,他递过一副粗布手套和一个厚重的防尘布套,“喏,戴上这个。把你要的拿出来,直接锁上门,到前头那个有海棠树的院子找我。我是档案局负责人,陈皮,萧三少的忘年交。”
凌枭接过装备,迅速套上,语气恭敬:“谢谢陈老。我叫凌萧。”
陈皮摆了摆手,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了些许:“都是一家人,不用客套,举手之劳。小伙子,能得萧三少那眼高于顶的小子青睐,前途无量,好好干!”
说完,便背着手,步履蹒跚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那背影透着几分江湖旧事的沧桑。
全副武装的凌枭,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踏入了那片灰尘的领地。
每一步都踩出深深的印记,扬起更多尘埃。
找到最后一排第三个柜子,打开柜门,里面是满满一摞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档案,堆积得满满当当陈年老灰。
“这是要全部搬出去?光是擦拭干净就得费半天功夫,实在是……”
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心下暗叹,“咳,够呛。”他抱起那沉甸甸的一摞,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刚走到院中,还没来得及褪去一身“戎装”,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就是新来的凌弟?陈主任让我来帮你翻找档案,就是这一堆?”
凌枭抬头,看见一个穿着中性衬衫和工装裤的姑娘。
她剪着一头齐耳的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眼神清澈透亮,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飒爽。
她动作麻利,不等凌枭回应,便直接上手,轻轻拍打档案上的浮灰,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湿抹布,熟练地擦拭起来。
“你先脱了这身碍事的装备,我来处理。”她边说边干,手脚不停。
凌枭褪去防尘套和手套,只见这姑娘已将那堆档案按顺序整齐排列,手边还多了一个崭新的档案盒。她做事风风火火,却又条理分明。
“谢谢,麻烦你了。请问姑娘怎么称呼?”凌枭问道。
姑娘抬起头,咧嘴一笑,笑容爽朗:“陈老头是我爹,我叫陈赛男,档案局人事科的。哈哈,从老爹给的档案上来看,大你一岁,叫我男姐就行。”
“男姐好,我是凌萧。”
“知道,萧三少新收的兄弟嘛,我懂的。”
陈赛男冲他眨眨眼,带着几分调侃,“你可是第一个光凭推荐信就能直接进这禁区的人,肯定有过人之处。有空咱们切磋一下?让我看看你的武力值到底有多高?”
她说着,十分自来熟地伸手拍了拍凌枭的肩膀,力道不轻,拍得凌枭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偏了偏身子。
“啊……好。”凌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行了,凌弟,你看看这些,哪个是你想要的,自个儿挑出来放这新盒子里带走。记得锁门啊,我先去忙了。”
陈赛男大大咧咧地指了指地上已经清理干净的档案,拍了拍手臂上沾的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凌枭蹲下身,目光迅速扫过那些档案袋。
很快,“林明朗”三个潦草的大字出现在一个格外厚重的档案袋上。
他心下一沉,伸手将其抽出,直接席地而坐,迫不及待地掀开了上面泛黄且脆弱的封条。
袋内的内容触目惊心。!
首先是表哥林明朗的简历和光鲜的留学资料,与他最终的结局形成残酷对比。
死亡记录显示,他死于一年前一个深夜,地点是城中有名的风月场所“合欢堂”,在一名客女的床榻上。
现场照片惨不忍睹:
林明朗衣衫不整地瘫倒在凌乱的锦被间,生前英俊的面容扭曲变形,嘴角破裂,渗出黑血,眼窝深陷,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照片特写显示,他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面积溃烂的疮口,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
随后的尸体解剖病例分析报告更是详细得令人毛骨悚然。
报告描述其内脏有多处坏死病灶,血液检测出一种罕见且烈性极高的病毒。
法医的结论是,病毒侵蚀了中枢神经和主要脏器,导致器官迅速衰竭而亡。
报告中冷冰冰的医学术语,勾勒出死者临终前承受的巨大痛苦。
凌枭强忍着不适,一页页翻看。
里面有现场勘查记录,对房间内物品的拍照比对,还有当时询问合欢堂老鸨、龟公以及相关客女的证词笔录。
那些证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林明朗作为妇科医生,如何频繁光顾此地,最终染上“脏病”的过程,言语间充满了鄙夷和推卸责任的味道。
每一张图片,每一行文字,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凌枭的神经,试图拼凑出表哥死亡背后那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真相。
凌枭合上那份沉重的档案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纸张冰冷粗糙的触感,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关于死亡和糜烂的气息。
他定了定神,准备将整个袋子放入崭新的档案盒中带走。
然而,就在他拿起袋子倾斜准备放入时,一张硬质的卡片突然从袋子侧面的夹缝里滑出,“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灰尘尚未完全拂净的地面上。
那似乎是一张明信片!
凌枭弯腰拾起,翻转过来。
明信片的背景是霖州大学标志性的建筑——报恩塔,在夕阳下显得庄重而宁静。
邮戳日期,赫然是表哥林明朗出事前大约一个月。
正面是印刷体的英文地址,而背面,只有简短的一行英文:
happy birthday!
下面,用与地址不同的、凌枭熟悉的、属于表哥林明朗那苍劲有力的笔迹,写了一串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数字末尾,还简单地勾勒了一个十字架图案。
凌枭的心猛地一跳,这字迹挺拔稳健,绝不像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神志不清的人所能写出的。
而且,他快速回忆刚才翻阅的厚厚卷宗,无论是证物清单还是现场记录,都完全没有提及这张明信片的存在。
它就像是事后被人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这个档案袋的夹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