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恪的“苏醒”并非回到现实。
没有身体的感觉，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漂浮感，仿佛沉在无边无际的墨色海洋深处。但很快，“景象”开始浮现——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手机屏幕的光，《罗德里大陆》的游戏界面。视角锁定在翡翠平原的某个角落，他的风暴骑兵正发起冲锋，侧翼的追风者拉满弓弦……而目标，是那个戴着红头巾、眼神凶狠的土匪头目。
【击杀格洛菲斯。】
提示弹出。然后画面重置，同样的冲锋，同样的走位，同样的箭矢呼啸而过。
【击杀格洛菲斯。】
又一次。再一次。画面开始加速，成百上千次的击杀过程被压缩、叠加，如同一种酷刑，反复碾压着他的意识。他曾是屏幕外的操纵者，享受效率带来的快感；如今，他却被迫以“第一人称”视角，无数次重温自己如何被“自己”冰冷的程序逻辑无情杀死。一种荒诞而尖锐的痛苦，远比肉体创伤更甚，开始撕裂他的灵魂。
“停下……够了！”他在意识的漩涡中无声呐喊。
“不够哦。”一个轻柔、带着奇异韵律的女声直接在他思维中响起，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欣赏。“痛苦是创作的底色，而重复……则能凸显主题。你的‘作品’，充满了某种后现代的、疏离的悲剧性呢。”
眼前的杀戮景象骤然一变。不再是游戏界面，而是无数个模糊的、挣扎的、在战火或黑暗中倒下的“格洛菲斯”的身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穿着华丽的铠甲，有的衣衫褴褛。但他们的眼神，在最后一刻，都透露出相似的绝望或不甘。这些，是无限宇宙中，其他格洛菲斯的死亡瞬间。
“看，”那个女声，格洛菲斯·梅芙，如同一位耐心的导览，“这是你的‘名’所承载的万千终局之一。你是观察者，也是被观察者。你是施加者……如今，也成了承受者。多么对称，多么……美。”
王恪感到一阵恶心。这种将无数悲剧视为“美学”的态度，让他不寒而栗。
“你是谁？想干什么？”他努力凝聚起意识的碎片，发出质问。
“我是记录者，是编织者。至于想干什么……”梅芙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在评估一件新‘材料’的潜力。你很有趣，来自‘彼界’的灵魂，却与我们的‘诅咒’绑定得如此之深。你的频率……很特殊。”
这时，另一个声音插入，冰冷、精准，如同机器合成音：“频率分析完成。个体标识：王恪。源世界：地球-beta-734。与‘格洛菲斯’概念纠缠度：极高，异常峰值 correlating with ‘玩家’行为模式。潜在价值：需进一步实体测试验证AGco抗性及跨宇宙坐标感应灵敏度。”
是格洛菲斯·零。它的存在方式更像是一段流动的代码，直接切入对话的核心。
“零总是这么无趣，直奔主题。”梅芙略带抱怨，但随即又对王恪说，“简单说，我们救你，是因为你可能有点用。你对‘我们’的了解，以及你来自世界之外的视角，或许能帮我们看清一些……迷雾。”
“迷雾？”
“比如，为什么是‘格洛菲斯’？为什么是‘现在’？那个将你们这些‘玩家’像撒豆子一样丢进无限宇宙的存在，目的何在？”梅芙的声音变得缥缈，“而我们，是想在这注定悲剧的剧本上，绣出一朵不一样的花。”
王恪立刻抓住了关键：“你们也不知道穿越的原因？”
零回答：“数据不足。假设：存在更高维度干预或自然发生的宇宙级现象。你的存在，是宝贵的数据点。”
梅芙接过话：“所以，亲爱的‘玩家’，你有个选择。配合我们，成为我们探索这无限谜团的一只眼睛，或许……能找到一丝摆脱宿命的机会。或者……”
她没有说下去，但王恪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威胁感，如同实质的针刺抵住他的意识核心。选择？他真的有选择吗？
“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你们，关于这个宇宙！”王恪试图争取主动权。
“知识需要代价，也需要资格。”梅芙的声音渐渐远去，“首先，你得先学会在我们的舞台上……活下去。你的新手教程，即将开始。”
景象再次变幻。杀戮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断扭曲、变幻的混沌色块，仿佛宇宙的胎膜。
“好好享受你的‘预习’时间吧。”梅芙最后的话语带着一丝戏谑，“当你真正‘醒来’，游戏才正式开始。”
下一刻，王恪的意识被抛入那片混沌之中，各种混乱的信息碎片、扭曲的空间感和断裂的时间感如同风暴般席卷了他。他意识到，这既是囚禁，也是五人会对他进行的某种“适应性训练”或者说“改造”。
而在混沌的深处，他隐约感觉到一个极其庞大、黑暗、充满征服欲的意识曾短暂地“注视”过这里——那是戈尔甘的气息，如同监考老师扫过考场，不带任何感情，只评估着“材料”的坚韧度。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是永恒。混沌渐渐平息，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回归，沉重的眼皮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缝。
模糊的视野中，是一个简洁、冰冷、充满未来金属感的房间。他躺在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平台上，身体恢复了知觉，但虚弱不堪，而且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刚刚觉醒的格洛菲斯之力，如同被上了锁，沉寂而晦涩。
一个平静、近乎呆板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源是一个悬浮在半空、如同水滴般的金属造物：
“个体p-734（王恪），基础意识适应性测试通过。身体机能恢复至可行动阈值。准备接收首次任务简报。”
王恪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那个金属水滴。
他知道，梅芙口中的“游戏”，以及零所说的“实体测试”，就要来了。他不再是玩家，而是棋子。但即使是棋子，在摸清棋盘规则之前，也得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