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护士见到背着病人进来,连忙推来病床,打头的大夫看到病人的面容,脸色更差。
大夫也顾不上说什么,赶紧往抢救室推。
王贵跟胡文玉焦急等待,王贵看着踱步的文玉,心里那句话还是没讲出来。
他最终还是叹了长叹一口气,去楼道里抽烟。
半个小时后,胡永成被推了出来,手上扎着液体。
主治大夫让护士先把病人送回病房。
问清了谁是家属,他对着胡文玉摇摇头,“病人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之前就跟你们说过,他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他很疼,没必要再让他受罪了。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给打了一针吗啡,一会就能醒过来。还有什么没交代的赶紧问吧。”
大夫离开了,纵使他见惯了生死也不免为每一个生命的逝去感到悲伤。
王贵听完,让胡文玉在这里看着,他回去取点东西。
胡文玉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她收起心里的慌乱,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病房前默默的守着。
看着床上的父亲,头发干枯,下巴上却没有几根胡子。
之前听到过一个说法,生病的人如果胡子都不长长了,是身体就已经透支到了极限的征兆之一。
今天早上他把存折给自己,恐怕就感觉到了不对。
王叔二十多分钟回来了,带着干净的脸盆毛巾。
“文玉,我给你爸擦一擦。他这人爱干净,让他走的时候也体面些。”
“我去打水,王叔,辛苦你了。”胡文玉接过盆打水回来。
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回忆着这两天的相处。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挥之不去。
胡永成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盖上被子几乎看不到起伏。
胡文玉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他。
过了很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多小时,天快黑了。
胡永成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女儿脸上。
“玉……玉儿……”他的声音微弱得像一线游丝。
“爸,我在这。”胡文玉赶紧俯下身,把耳朵凑近。
“对……对不起……”他喘了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爸……没能看着你长大……没能……送你上大学……”
“别说了,爸,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胡文玉的眼泪滴在父亲的手背上。
胡永成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守在床尾、默默擦拭眼角的老友王贵。
“老王……咳咳…最近几个月辛苦你了。……孩子还小,我的身后事…就要拜托给你了…”
王贵上前一步,眼眶里布满血丝,声音沙哑:“老胡,你放心,文玉还有我这个叔叔。
这些年送走了那么多个老朋友,你下去别着急,等等我,我们都一起去见马克思。”
胡永成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宽慰,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缓过劲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目光灼灼地看回女儿,那里面有不舍,有担忧,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寄托。
“玉儿……往后……路靠自己走了……”他断断续续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好好读书……活出个样子来……”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仿佛要看穿女儿,看到那个他再也无法抵达的未来。
“天……天要黑了……”
他喃喃道,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想最后给女儿一个笑容,“玉儿别怕……”
胡文玉感到一直被自己握住的手,轻轻的回握了一下,随即,软软的失去了支撑。
那只手上的力道消失,缓缓地从她手中滑落,无力的搭在床沿边,下垂着……
窗外,太阳刚好落进山坳里,黑暗蔓了上来。
胡文玉没有嚎啕大哭,她只是怔在当场,重新握起父亲那尚存余温的手,望着他仿佛终于摆脱了痛苦平静的面容。
王贵默默地走到门口,“啪”的一声打开了电灯开关,灯光驱走了黑暗,胡文玉终于哭出声来。
人总是不断失去,不断成长。今天的她又被迫成长。
前路漫长,但她必须,也必将一个人走下去。
“文玉,别哭了。有老人说,眼泪落到亡人身上他们走不安稳的。”
王贵的一番话劝住了胡文玉的眼泪。
她擦干眼泪,转头望着王叔,“叔,我爸的后事怎么办?”
“你爸之前已经选好了墓地。他说要火葬,我们遵循他的遗愿吧。”
“文玉,想开点。”
王贵转身出去安排了,留给父女俩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
胡文玉就静静的坐在病床前。
半个多小时后,王贵拿着开好的死亡证明回来了。
“找到车了,这会就去火葬场吧。”王贵找护士借来推病人的平板车,两人沉默着推着出去。
胡文玉最后一次为父亲整理了头发,她没有立即蒙上白布。
到了楼下,胡文玉去窗口交钱。
等她再到门口,父亲的遗体已经躺在一辆全副武装的三轮车里,车厢里铺了厚厚的稻草跟一床薄被子。
父亲就躺在上面像睡着了一样。
车主在车厢四周支了个架子,把黑布拉上。
王贵骑着自行车带着胡文玉跟在三轮车后。
一行人到了火葬场,这边已经联系好了。看过死亡证明就将人要往炉子里推。
“师傅,等一下。”师傅停住了推的动作。
胡文玉附在胡永成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而后再次握了握他的手。
“师傅,麻烦你了。”
两人王贵在这里等着,直到工作人员过来问他们要哪种骨灰坛子。
胡文玉去挑了一个棕色的骨灰坛子。
等她抱着骨灰坛子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两人沉默着回到院子,胡文玉看着白天胡永成坐过的地方,人有点恍惚。
她把骨灰坛子放到了父亲住过的房间,王叔告诉他,“今天先休息吧,明天咱们去下葬。”
两人都沉默着回到房间。
第二天清晨,胡文玉简单收拾了一下父亲住过的房间。
自行车不在院子,知道王叔已经出去了。
父亲房间记得东西只能用“简洁”二字形容。
除了床铺、水杯、暖壶等这些生活必需品,就是那个笔记本,一支钢笔和两本书。
胡文玉把笔记本和钢笔收进空间。
把被褥抱出去晒,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
刚忙完,王叔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从兜里拿出两块黑布与别针,递给她一块。
“文玉吃点东西,我们一会就走,车联系好了。”
还是一辆三轮车来接他们,不像是昨晚那辆。
胡文玉抱着骨灰坛子坐在后座,心里默默与父亲告别。王叔骑着自行车跟着。
汽车行驶在颠簸的马路上,驶向荣成公墓。
墓地已经挖好了,胡文玉抱着骨灰坛子放进那个小小的墓地里。
她一起身,旁边戴手套的工作人员立马用土开填。
她在这里站了两分钟,又被王叔叫过去,原来是要立墓碑。
做好这一切,两人往回走,依旧是王叔带着她慢慢往回骑,微风轻轻拍在身上,像是父亲不舍的轻抚。
两人回了院子,王叔坐在院中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胡文玉出门取回了那两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