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陈氏家族宴宾客,暗中拉拢朝臣心
夜幕像一块厚重的墨色绸缎,缓缓铺满了整个京城。若从高处俯瞰,城南陈府此刻便如这绸缎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陈家今日大宴宾客。
帖子上写的名目很寻常——家主陈敬德六十大寿,小办一场,与亲朋故旧同乐。可收到请帖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场寿宴,绝非“小办”那么简单。
能踏入陈府大门的,无一不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或是京中盘踞一方的世家之主。车马流水般从紧闭的坊门鱼贯而入,停在陈府门前,管家陈忠满脸堆笑地迎接着每一位贵客,那笑容恰到好处,既显亲热,又不失百年世家的矜持。
府中庭院深深,假山流水,曲径通幽。沿路挂着八角琉璃宫灯,光晕柔和,照得地上的青石板都泛着一层温润的光。丝竹之声自正厅遥遥传来,夹杂着宾客们的谈笑,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正厅之内,更是金碧辉煌。主位上,陈家家主陈敬德一身暗红色织金蟒纹寿袍,头发已然花白,精神却矍铄得很。他端坐着,目光缓缓扫过满堂宾客,那双浑浊却又精光内蕴的眼睛里,藏着的是历经三朝风雨的沉稳与算计。
他的长子陈季昌,也就是陈皇后的兄长,正端着酒杯,游走在宾客之间。他试图模仿父亲那般游刃有余的姿态,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脸上那点因酒精而起的红晕,配上他略显浮夸的笑容,反倒显得有几分色厉内荏。
“张大人,您可有些日子没来我这儿喝茶了,可是嫌我那里的新茶不好?”陈季昌拦住户部侍郎张远,把酒杯凑了过去。
张远眼皮跳了一下,打着哈哈:“国舅爷说笑了,下官近来公务繁忙,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诶,公务再忙,身子要紧。”陈季昌压低了声音,身子凑得更近了些,一股酒气喷在张远脸上,“北边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军需粮草可不是个小数目。陛下仁德,不忍将士挨饿受冻,可国库的难处,张大人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我陈家……”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张远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脸上笑容不变:“国舅爷高义,下官佩服。不过朝廷自有章法,我等为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
他嘴上说着场面话,心里却在飞快盘算。陈家这话,是试探,也是示好。北境军需是个无底洞,谁都知道。陈家这是在暗示,他们有能力填上这个洞,前提是,你得是“自己人”。
陈季昌见他不上套,也不恼,哈哈一笑,又转向了另一位兵部的官员。
这样的场景,在宴会厅的各个角落里上演着。没有人会蠢到直接谈论谋反、废后、立储这样掉脑袋的话题。他们谈论风月,谈论古玩,谈论边境的天气和粮价。可每一句话,都像水面下的暗流,涌动着旁人看不懂的机锋与交易。
角落里,几位年轻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其中一人正是前几日在鸿运坊输红了眼的陈季常。他今日换了身簇新的锦袍,人模狗样地坐着,却总忍不住拿眼睛去瞟那些官员的脸色。
“季常兄,你家这回可真是大手笔。”一个姓王的公子哥酸溜溜地说,“这宴席上的‘佛跳墙’,用的可是东海进贡的头等鲍鱼吧?我爹想弄两只都弄不到。”
陈季常最爱听这种奉承,下巴一扬:“那是自然。我陈家,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家人?”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自家人?谁是自家人?今天这满堂的宾客,又有几个能算得上是“自家人”?
另一人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前几日听闻坊间有些不中听的传闻,说什么……唉,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陈季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传闻。那个关于“投名状”的谣言,像一根刺,扎得他坐立不安。他甚至因此被父亲陈敬德叫去书房,结结实实地训斥了一个时辰。
“一群没见识的泥腿子,胡嚼什么舌根!”陈季常恨恨地啐了一口,“我陈家对宁王殿下忠心耿耿,岂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再让我听见谁胡说,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他声音不小,引得附近几桌的宾客都侧目望来。主位上的陈敬德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端起酒杯,朗声道:“诸位,今日是老夫寿辰,多谢各位赏光。老夫痴长六十载,别无所求,只盼我大雍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众人纷纷举杯附和。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轻轻揭了过去。
可那颗怀疑的种子,却不会因为陈季常的几句狠话就消失。那些与宁王余党有牵连的人,看着陈家这般烈火烹油的架势,心中只会更加惴惴。陈家越是想证明自己有拉拢百官、掌控朝局的能力,就越是坐实了他们有“过河拆桥”的资本。
……
与陈府的热闹喧嚣不同,汀兰水榭此刻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苏浅月并没有去赴宴。陈家没给她下帖子,即便下了,她也不会去。她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的不是书卷,而是一份名单。
名单是青禾从“金玉满堂”取回来的,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今晚赴陈家寿宴的所有官员的姓名、官职,甚至还有他们各自的派系背景和近期的动向。
“小姐,陈家这次请的人,几乎囊括了朝中六部所有手握实权的侍郎、郎中。就连禁军的几位副统领,也都在受邀之列。”青禾站在一旁,轻声汇报着她打探来的消息。她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夜露寒气,显然是刚回来不久。
苏浅月的手指在名单上一个名字上轻轻划过——户部侍郎,张远。
“张远此人,八面玲珑,素来只看风向,不站队伍。”苏浅月淡淡开口,“陈敬德把他请去,是想让他看清楚,如今这京城的风,要往哪边吹。”
“小姐,我们安插在陈府后厨的人传回消息,说宴席进行到一半,陈敬德把几位心腹请进了书房密谈,其中就有兵部职方司主事李茂。”
职方司,掌管全国舆图、军镇、兵马、关隘。这个位置,不高,却至关重要。
“李茂……”苏浅月在名单上找到了这个名字,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还有,”青禾的脸色变得凝重了几分,“我们的人发现,在宴会开始前,有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从陈府的侧门悄悄驶入,直接去了后院。车上下来的人,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样貌,但身形……与那‘巳蛇’有七八分相似。”
苏浅月握笔的手顿住。
老狐狸和小疯子,终究还是凑到了一起。陈敬德一面大张旗鼓地拉拢朝臣,摆出要掌控朝局的姿态;一面又偷偷摸摸地与宁王余党会面。他这是想两头下注,既要朝臣的支持,又不肯放弃“巳蛇”这把见不得光的刀。
“小姐,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青禾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
“他们想做的事,一直没变。”苏浅月放下笔,走到窗边,望着陈府方向那片被灯火映得发红的夜空,“拉拢朝臣,是为了在朝堂上造势,为他们后续的计划铺路。密会巳蛇,是为了确保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北境之乱,万无一失。”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鸟鸣。那是她和“金玉满堂”约定的紧急信号。
青禾脸色一变,立刻闪身出去。片刻之后,她去而复返,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手里拿着一张被火漆封好的小纸卷,递到苏浅月面前。
“小姐,是鸿运坊那边的眼线传来的消息。”
苏浅月接过纸卷,指尖一捻,火漆应声而碎。她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写就。
只看了第一行,苏浅月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纸条上写着:“陈季常酒后失言,于赌坊后巷与人争执,漏一语——‘家父已说动李茂,不日将以‘勘验军备’为名,亲赴雁门。’”
勘验军备……亲赴雁门……
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苏浅月的脑海里。兵部职方司主事李茂,掌管天下关隘兵防图。由他出面,以勘验军备的名义前往雁门关,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处。
可一旦让他到了雁门关,他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勘验”那么简单。他可以轻易地调换防区,制造防线漏洞,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刻,打开城门。
陈家的计划,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他们根本不是在等北境乱起来,他们是要主动去制造这场动乱!
而纸条的最后,还有一行字,让苏浅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争执之人,乃城西‘凝香阁’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