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泽西州,距离纽约市不到一百公里,却仿佛另一个世界。在一片废弃工业区边缘,矗立着一栋名为“蓝星”的汽车旅馆。名字早已褪色,招牌歪斜,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块。这里与其说是旅馆,不如说是流浪汉、瘾君子和底层边缘人物的临时避难所,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廉价酒精、呕吐物和霉菌混合的刺鼻气味。
旅馆二楼最尽头的一个房间,207房。房门紧闭,窗户用脏兮兮的纸板堵住了破洞,只留下一条缝隙透气。房间内光线昏暗,充斥着汗臭、血腥和绝望的味道。
马库斯·“瘦子”·约翰逊蜷缩在冰冷僵硬、散发着可疑污渍的床垫上,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跳下冰冷的哈德逊河虽然让他侥幸逃脱了纽约华人帮派的追杀,但也让他本就受伤的身体雪上加霜。河水浸泡了伤口,寒冷带走了他大部分的体温。他挣扎着爬上新泽西的河岸,凭着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找到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用身上仅存的、湿透的现金预付了三天的房费。
这三天,是他人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三天。
伤口在肮脏的环境下开始发炎、红肿,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抽痛,让他无法安眠。饥饿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胃袋,寒冷则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牙齿打颤。最折磨人的是恐惧。每一次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每一次汽车的引擎声靠近,都让他心脏骤停,以为是纽约的杀手或者警察找上门来。他不敢出门,不敢大声呻吟,只能像一只受伤的老鼠般躲在黑暗里,舔舐伤口,祈祷着救援的到来。
“水…妈的…”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房间里没有水龙头,最后一个瓶装水早在昨天就喝完了。他尝试过舔舐窗户缝隙渗进来的冷凝水,但根本无济于事。
饥饿感一阵阵袭来,让他头晕眼花。最后一点从旅馆前台买来的、硬得像石头的饼干也早已吃完。他甚至产生过幻觉,看到死去的同伴迪赛满身是血地站在墙角嘲笑他。
“法克…法克…”他无力地咒骂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知道自己必须联系洛杉矶,但唯一的公用电话在旅馆前台外面,他根本不敢露面。而且,他连再投一次币的电话费都没有了。
第三天傍晚,就在马库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肮脏的房间里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咚…
不是旅馆老板粗暴的捶门,也不是警察的大喊大叫。这是一种带有特定节奏的敲击声。
马库斯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这是蓝瘢帮内部约定的一种紧急联络暗号!
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滚下了床,挣扎着爬到门边,颤抖着声音,极其微弱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警惕的声音:“洛杉矶来的。找瘦子马库斯。‘血比水浓’(blood is thicker than water)。”
是帮派的暗语!
马库斯几乎要哭出来,他手忙脚乱地、费力地拨开自己用椅子抵住的门栓,打开了门锁。
门被推开一条缝,两个穿着普通夹克、戴着棒球帽、眼神锐利凶狠的黑人男子迅速闪了进来,立刻反手关上门并重新锁好。他们动作敏捷,显然经验丰富。
一进门,两人就被房间里的恶臭和马库斯的惨状惊了一下。眼前的马库斯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爆皮,蜷缩在地上,像一摊烂泥。他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包扎粗糙,渗出的脓血把脏兮兮的绷带染得一片污秽。
“瘦子?法克!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其中一个脸上有疤、被称为“剃刀”的男人蹲下身,皱着眉头低声问道。他是这次来接应的小头目。
“剃…剃刀哥…”马库斯看到熟悉的面孔,情绪激动,声音哽咽,“你们…你们终于来了…我以为我死定了…”
“闭嘴!小声点!”另一个叫“快嘴”的成员警惕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水…吃的…”马库斯乞求道,眼睛死死盯着“剃刀”随身带来的背包。
“剃刀”从背包里先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凑到马库斯嘴边:“慢点喝,别呛死!”
马库斯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大口地吞咽着清水,不少水从他嘴角流下,混合着污垢淌到脖子上。一瓶水很快被他喝下去大半。
“够了!缓缓!”“剃刀”拿开水瓶,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两个汉堡和一些薯条。“吃吧。”
马库斯几乎是用抢的抓过汉堡,撕开包装纸,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他吃得又快又急,噎得直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剃刀”不得不帮他拍背,又把水瓶递给他。
看着马库斯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剃刀”和“快嘴”脸色都很难看。他们虽然也是刀口舔血的人,但马库斯的遭遇让他们兔死狐悲,同时对纽约那边的手段感到一阵寒意。
“法克…纽约那帮黄皮猴子…还有那个姓周的…到底做了什么?”“剃刀”咬牙切齿地问。
马库斯一边拼命咀嚼食物,一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讲述着他们的遭遇:如何被伏击,对方的车辆如何坚固,火力如何凶猛精准,然后是如何被纽约全城的华人帮派像猎狗一样追杀…他的话语充满了恐惧和创伤后的混乱。
“剃刀”和“快嘴”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行动失败,而是一场近乎全军覆没的屠杀和清洗。
“迪赛他们…都折了?”快嘴沉声问,虽然已经从电话里知道,但还是想确认。
马库斯痛苦地点点头,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死了…都死了…我就看到…车炸了…人倒了…到处都是血…”
“剃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怒火。他检查了一下马库斯的伤口,皱紧眉头:“伤口感染了,得处理一下,不然你撑不到回洛杉矶。”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简易的急救包,里面有酒精、纱布、消炎药和止痛针。动作粗暴但有效地用酒精给马库斯的伤口消毒,马库斯痛得浑身抽搐,咬紧牙关才没惨叫出来。然后敷上药,重新用干净纱布包扎好,又给他打了一针止痛剂。
处理完伤口,又吃了东西喝了水,马库斯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但依旧虚弱不堪。
“能走吗?”“剃刀”问。
马库斯试着站起来,但双腿发软,差点摔倒。“快嘴”一把架住他。
“妈的,”“剃刀”骂了一句,“车子在后巷。我们扶你出去。记住,别出声,装醉鬼。”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马库斯。马库斯几乎脚不沾地,靠着两人的支撑勉强移动。“剃刀”把棒球帽压得很低,戴在马库斯头上遮住他的脸。
三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观察了一下空旷破败的走廊,迅速走了出去。下楼,穿过堆满垃圾的后门,一辆毫不起眼的、脏兮兮的旧款雪佛兰轿车停在那里。
“快嘴”迅速打开后车门,“剃刀”把马库斯塞了进去,自己也挤了进去。“快嘴”则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车子缓缓驶离了“蓝星”汽车旅馆,融入了新泽西傍晚的车流之中。
车后座上,马库斯靠在车窗上,止痛针开始起作用,伤口的疼痛减轻了,无尽的疲惫和困意袭来。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的景色,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但内心的恐惧并未消散。纽约的经历如同一个噩梦,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