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六朝金粉地。
沈薇薇一行人到达时,正值暮春三月。秦淮河畔杨柳依依,画舫笙歌,掩盖着底下暗涌的杀机。
他们住进了锦衣卫的一处秘密据点——栖霞巷深处的一栋小院。这里是谢长亭三年前置下的产业,连李牧之都不知道。
顾清寒安顿好林若雪,便匆匆出门打探消息。半个时辰后回来,脸色凝重。
“李牧之病了。”他说,“告假半月,闭门谢客。”
沈薇薇正在院中调息,闻言睁眼:“装的?”
“十有八九。”顾清寒道,“我师兄陆绎传来密信,说李牧之三日前进宫面圣,不知说了什么,出宫后就‘病’了。兵部事务暂由左侍郎代理。”
顾怀瑾从屋里走出,手中拿着一卷泛黄的舆图:“这是金陵城防图,三十年前的旧物。你们看这里——”
他指着图中七个用朱砂标记的点:“这七个位置,连起来正是北斗七星。若我没猜错,李牧之的‘北斗诛仙阵’,就布在这七处。”
七个点分别是:皇宫、兵部、金陵府衙、夫子庙、秦淮码头、钟山、以及…他们所在的栖霞巷!
“他想一网打尽。”沈薇薇蹙眉,“可我们只有四人,他怎么确定我们会去这七处?”
“因为我们不得不去。”顾怀瑾指向舆图上的夫子庙,“这里是文脉所在,也是江南士子聚集之地。三日后,春闱放榜,新科进士要在此处拜祭孔圣。按惯例,兵部侍郎需到场观礼。”
他看向顾清寒:“李牧之告假,谁会代他去?”
顾清寒脸色一变:“左侍郎周明远…他是七星会‘天玑’星!”
“所以那日,周明远一定会去夫子庙。”顾怀瑾收起舆图,“而我们要在他完成仪式前,当众揭穿他的身份。”
“可证据呢?”林若雪急道,“七星令和账册只能证明林震山和玄真,证明不了周明远。”
“那就找证据。”沈薇薇起身,“今晚,夜探兵部。”
子时三刻,兵部衙门。
夜色如墨,只有值夜的灯笼在风中摇曳。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在后院的假山后。
是沈薇薇和顾怀瑾。
顾清寒和林若雪在外接应——不是不愿带他们,而是兵部这种地方,守卫森严,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周明远的签押房在西厢。”顾怀瑾低声道,“但重要的东西,不会放在明处。”
他闭目凝神,灵识如潮水般散开,扫过整座兵部衙门。片刻后睁眼:“地底有密室,在正堂下方。”
两人避开巡逻的卫兵,潜到正堂。顾怀瑾在供案下摸索,触到机关,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地面滑开一道暗门。石阶延伸向下,深不见底。
沈薇薇正要下去,顾怀瑾拉住她:“等等。”
他弹指打出一颗石子。石子落地,瞬间被无数钢针射成筛子——是机关弩!
“雕虫小技。”顾怀瑾挥手布下一层结界,钢针触到结界纷纷掉落。
两人沿石阶而下,来到一间密室。密室内摆满书架,架上不是书,而是一卷卷账册。正中一张紫檀书案,案上摆着枚七星令牌——天玑星令。
沈薇薇翻开一本账册,越看越心惊。
这上面记载的,不只是军械交易,还有官员任免、科举舞弊、甚至…皇子夺嫡的谋划!
“李牧之图谋的,不止江南。”她声音发涩,“他想…改朝换代。”
顾怀瑾拿起一枚玉玺模样的印信:“这是北蛮王庭的‘狼王印’。持有此印者,可调动北蛮潜伏在中原的所有暗桩。”
他将印信和账册收进怀中:“这些足够定他死罪了。走。”
两人刚出密室,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锣声!
“有刺客!抓刺客!”
火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正堂团团围住。一个青袍文士负手立在院中,正是周明远。
“恭候多时了。”他微笑,“顾千户,沈姑娘,李某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不是周明远的声音。
是李牧之!
沈薇薇瞳孔一缩:“你易容了?”
“聪明。”李牧之揭下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儒雅却阴鸷的脸,“周明远那个废物,昨日已被我‘病故’了。今日守株待兔的,一直是我。”
他一挥手,四周墙头冒出数十名弩手。这次不是破甲弩,是通体乌黑、弩箭泛着蓝光的“诛仙弩”!
“此弩专破内家真气。”李牧之笑道,“便是修仙者,中了毒箭,也难逃一死。”
顾怀瑾将沈薇薇护在身后,神色平静:“你以为,凭这些就能留下我?”
“当然不能。”李牧之拍手,“所以,我还准备了别的。”
他身后走出三个人。
一个布衣老者,手持算盘,是江南首富钱万贯——天权星。
一个中年文士,腰悬知府印,是姑苏知府赵文渊——玉衡星。
还有一个…竟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绎?!
顾清寒的师兄,谢长亭的上司,大启朝最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竟是七星会的开阳星!
“很意外?”陆绎面无表情,“顾师弟,三年前你查案时,我就提醒过你,有些事不该碰。”
顾清寒从暗处走出,眼中满是痛楚:“师兄…为什么?”
“为什么?”陆绎笑了,笑容苦涩,“因为我爹,就是当年被李牧构陷致死的兵部侍郎陆文昭!我要报仇,就只能…与虎谋皮。”
原来如此。
三十年前的旧案,牵扯的不止李家,还有陆家。陆绎隐忍二十年,爬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不是为了忠君,是为了…覆灭整个朝廷!
“现在,七星齐了。”李牧之张开双臂,“虽然天枢、天璇已陨,但剩下的五星,足够布下‘五方绝杀阵’。顾怀瑾,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钱万贯拨动算盘,赵文渊提笔挥毫,陆绎绣春刀出鞘。三人气息相连,与李牧之、以及暗处未现身的最后一人——漕帮帮主杜威(摇光星),组成一个玄奥的阵势。
五道杀气冲天而起,在空中交成一张网,笼罩整个兵部衙门。
这是真正的杀阵,专为修仙者准备!
顾怀瑾神色终于凝重:“薇薇,等会儿我破阵时,你找机会走。”
“我不走。”沈薇薇握住他的手,“三百年前我们一起面对过紫微帝君,今天也能一起面对他们。”
“不一样。”顾怀瑾轻声道,“那次你有道祖修为,这次…你只是凡人。”
他忽然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下一个血符。
符成刹那,天地变色!
不是夸张,是真的变色——夜空中的星辰忽然大放光明,七道星光从天而降,落在顾怀瑾身上。他的气息节节攀升,竟突破了凡俗界限,引来天雷滚滚!
“你疯了?!”沈薇薇大惊,“强行引动星辰之力,会遭天谴!”
“为了你,值得。”顾怀瑾一剑指天,“今日,我便以这五人性命,祭我手中之剑!”
剑光起时,雷落。
第一道天雷劈向李牧之。李牧之急忙催动阵法抵挡,却被雷光劈得吐血倒飞。
第二道、第三道…
五星绝杀阵在天地之威面前,不堪一击。
钱万贯算盘炸碎,赵文渊笔折人亡,陆绎绣春刀断,重伤倒地。只有杜威见势不妙,早早遁走。
李牧之浑身焦黑,却还在狂笑:“顾怀瑾!你强行动用仙力,已触天条!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的确,顾怀瑾的脸色越来越白,嘴角溢出金色血液——那是仙元受损的征兆。
但他仍一步步走向李牧之:“杀你,足够了。”
最后一剑,刺出。
没有花哨,没有变化,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刺。
可李牧之发现自己躲不开。那一剑锁定了他的神魂,无论他逃到哪里,剑都会追上。
“不——!”
剑入心口。
李牧之低头看着胸前的剑,眼中满是不甘,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父亲…孩儿…终究没能为您报仇…”
他倒地气绝。
夜空中的星辰渐渐暗淡,雷云散去。
顾怀瑾拄剑而立,身形摇摇欲坠。沈薇薇冲过去扶住他,泪如雨下:“你怎么样?”
“没事…”顾怀瑾勉强一笑,“只是…要睡一会儿…”
他闭上眼,昏死过去。
沈薇薇抱着他,感受到他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心如刀割。
这时,重伤的陆绎挣扎爬起,苦笑道:“沈姑娘…带他走吧。今日之事,我会处理干净。从今往后…七星会,不复存在。”
他看向顾清寒:“师弟,师兄欠你一句…对不起。”
说罢,他踉跄离去,背影萧索。
顾清寒欲追又止,最终长叹一声,扶起沈薇薇:“我们先回去。顾前辈的伤,得尽快医治。”
三人带着昏迷的顾怀瑾,消失在夜色中。
而兵部衙门的火,直到天明才被扑灭。
事后查证,是库房走水,殃及正堂。兵部侍郎李牧之、左侍郎周明远、以及前来议事的几位官员,不幸殉职。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最终不了了之。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一夜,金陵城上空的星辰曾为之闪亮。
那一夜,一个修仙者为救妻子,强开天罚。
那一夜,延续三十年的七星会,终于覆灭。
栖霞巷小院里,沈薇薇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未合眼。
第四日清晨,顾怀瑾终于醒来。
他看着她憔悴的脸,轻声说:“薇薇,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见三百年前,你也是这么守着我的。”他握住她的手,“这一世,换我欠你了。”
沈薇薇泪落如雨:“不许再有下次。”
“好。”顾怀瑾微笑,“我答应你。”
窗外,春光正好。
而江南的故事,还在继续。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七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