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并没有立刻踏上归途。
他找了个僻静的巷口,背靠着斑驳的土墙,从背篓里拿出刚买的帆布在地上铺开。
五只狗默契地围拢过来,趴在帆布上,隔绝了地面的潮气和冰冷,一个个懒洋洋地打起了盹。
黑煞枕着自己的前爪,甚至发出了满足的鼾声。
唯有雷达的耳朵,还在不停地转动,像两架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县城里嘈杂纷乱的声响,过滤出任何潜在的威胁。
陈放口袋里还有二十块钱。
但他现在最缺的,不是钱。
是粮票,大量的,能让五个大胃王和他自己都填饱肚子的粮票。
大队的工分粮根本不够,尤其是在犬群的训练强度上来后,纯靠肉食补充消耗太大,必须有足量的主食作为基础能量来源。
他一边休息,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巷子口来来往往的行人。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几道游移的身影。
那些人总是在巷口徘徊,眼神躲闪,跟人搭话时声音压得极低,手永远缩在另一只宽大的衣袖里,完成交易的瞬间快如闪电。
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汉子,鬼鬼祟祟地塞给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几张毛票,换来一小叠颜色发黄的纸片,然后迅速揣进怀里,低着头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陈放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词:黑市。
也只有在这种地方,钱才能直接换到这个年代真正的“硬通货”。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呼啦”一下,五只狗立刻有了反应,纷纷站起,抖了抖皮毛,准备出发。
陈放对着追风,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低、几乎不为外人所察觉的短哨。
这是“原地待命”的指令。
追风昂起头,用那双冷静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重新趴下,示意它明白了。
黑煞它们也跟着趴了回去,纪律性强得不像一群土狗。
带着五只狗进黑市,那不叫买东西,那叫砸场子。
陈放独自一人,朝着那条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很窄,两边是高耸的院墙,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下水道的臭味和劣质烟草的呛人气味。
这里三三两两地站着十几个人,每个人都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别人,像一群在争夺腐肉的秃鹫。
陈放一走进来,那身干净却破旧的行头,和那张过于年轻、苍白的面孔,立刻吸引了好几道不善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那些黏在他身上的视线里,充满了掂量、贪婪和试探。
这让他想起了在山林里,被狼群盯上的感觉。
他没有理会这些,径直走到一个缩在墙角的瘦小男人面前。
那人正兜售着手里的全国粮票。
“地方粮票,有吗?”
陈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对方耳朵里。
那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子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有,你要多少?”
“先换十块钱的。”陈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
交易很快完成。
陈放捏着那叠粗糙的地方粮票,转身就准备离开。
可他想走,有人却不想让他走。
刚走到巷口,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就从旁边晃了出来,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看人的表情总是斜着眼,透着一股子傲慢。
“小子,新来的?”
瘦高个上下打量着陈放,视线在他鼓鼓囊囊的口袋上停了停。
“人生地不熟的,就敢来这种地方换东西,胆儿挺肥啊。”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一左一右地散开,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
和昨天那几个虚张声势的混混不同,这几个人身上的气息更危险,是那种真正下手没轻没重的亡命徒。
陈放停下脚步,没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大脑在飞速运转。
三个人,都穿着单薄的衣服,体态偏瘦,下盘不稳,显然是长期饥饿导致的力量不足。
唯一的优势,就是那股子亡命之徒的狠劲。
“哥几个最近手头紧,你刚换的粮票,还有口袋里的钱,借我们使使。
瘦高个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以后在这抚松县,有事报我‘高脚杆’的名,保你没事。”
陈放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林子里的鬣狗抢食之前,都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他没理会那只伸出来的手,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我要是不借呢?”
“不借?”
叫高脚杆的瘦高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怪笑一声,猛地伸手抓向陈放的衣领。
“那老子就只能自己动手拿了!”
他的手很快。
但有东西比他更快。
“呜——”
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巷口激射而来,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高脚杆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陈放的衣料,就感到一股恐怖的巨力撞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砰!”
他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连惨叫都来不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黑煞!
它没有咬,只是用它那磐石般坚硬的头颅和宽厚的肩膀,发动了一次纯粹的力量冲撞。
巷子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高脚杆的两个同伴还没反应过来,两道影子已经一左一右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雷达咧着嘴,露出锋利的犬齿,喉咙里发出持续的、威胁性的呜咽声,那声音不大,却听得人心里发慌。
踏雪则无声无息,只是用那双执着的眼睛死死盯着其中一人,身体微微下伏,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能扑杀而出。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高脚杆倒下的地方。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一只纯黑色的爪子,正轻轻地踩在他的喉咙上。
幽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里,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双在昏暗中泛着绿光的眼睛,不带一丝情感。
爪子上的力道很轻,但高脚杆却能清晰感觉到那爪垫下锋利指甲的轮廓。
只要它稍稍用力,他的喉骨就会立刻被踩碎。
一股热流顺着他的大腿根往下淌,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的狗,脾气不太好。”
陈放掸了掸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走到高脚杆面前,蹲下身。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叠刚换来的粮票,在他眼前晃了晃。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
陈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抵在高脚杆的脖子上,让他的牙齿开始疯狂打战。
“这粮票,你是想拿钱换,还是……拿命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