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让他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
不能退。
现在回去报信,也只是带回一个模糊的坏消息,除了制造恐慌,毫无用处。
他必须搞清楚,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放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对着那片死寂的山林深处,做出了一个前进的手势。
七条狗绷紧的身体瞬间有了动作。
雷达不再原地打转。
它小心翼翼地迈出爪子,贴着那片狼藉的边缘前进。
追风紧随其后。
它的任务不是侦查,而是随时准备应对雷达可能遭遇的任何突发状况。
磐石和黑煞则彻底变成了陈放的移动护盾,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幽灵和踏雪,再次化作两道影子,一闪而逝,融入了山林两侧更深的阴影里。
整个队伍,以充满戒备的姿态,逆着那股野兽逃亡的洪流,向着山林深处探去。
越往前走,陈放心里的不安就越发浓重。
他停下脚步,再次蹲下身。
这一次,他看的不是蹄印,而是蹄印之间的土地。
在几块被野猪蹄子踩出的深坑边缘。
他发现了一些几乎难以察明的东西——几道头发丝般细微的裂纹。
这些裂纹很新,像是刚刚才从地底蔓延上来。
这不是动物踩踏造成的。
他站起身,望向旁边一棵歪脖子松树。
树根周围的土已经松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从土里翻了出来,滚落在坡下。
这也不是野兽能干出来的事。
“呜……”
雷达的呜咽声变得更加尖锐,充满了痛苦和困惑。
它在一处山壁下停了下来,对着一丛湿漉漉的苔藓不停地刨着爪子。
陈放走过去。
这里是他记忆中一处山泉眼,泉水从石缝里渗出,清冽甘甜,养活着这一小片区域的苔藓和蕨类植物。
可现在,那道细细的水流,已经不见了。
石缝里是干的。
只有那些苔藓,还保持着最后的湿润,证明这里不久前还有过水源。
一座活生生的山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枯了。
陈放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如果说之前动物的集体奔逃只是让他警觉,那这干涸的泉眼,就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神经上。
山里的水脉,是山的血脉。
血脉断了,这座山,就要出大事了。
犬队已经完全聚集到他身边,不再向前探索。
它们感受到了比任何野兽都更可怕的威胁,源自天地自然、无法抗拒的威压。
磐石和黑煞紧紧贴着陈放的大腿,庞大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这不是害怕,而是生命体在面对不可抗力时,最原始的本能战栗。
连一向高傲的追风,也把头深深埋下,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吼,像是在安抚同伴,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陈放缓缓闭上眼睛,脑中所有线索飞速整合。
动物反常的迁徙、地表的微小裂痕、山泉的突然枯竭……
这不是熊瞎子,也不是狼群。
这是整座大山在“报警”!
他猛地睁开眼,脑海里迅速勾勒出前进大队周边的地形图。
西侧山脉,由数道山脊和山谷组成,像一把摊开的扇子。
而他和犬队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这把扇子的扇骨交汇处。
所有从深山里逃出来的野兽,无论它们原本的路线是什么。
最终都会被地形引导,汇入前方那条最宽阔的山谷。
而那条山谷的出口……
陈放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山谷的出口,正对着前进大队今年新开垦的那几百亩梯田!
最可怕的,不是山里即将发生的未知灾难。
而是这成百上千头被恐惧驱使、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它们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那唯一的出口冲出去!
它们会把刚耙好的农田、刚播下的种子,踩得稀巴烂!
那可是一整个大队几百号人一年的口粮!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
“走!”
犬队立刻调转方向,以陈放为中心,组成了一个紧密的防御队形,用最快的速度向山下来路撤去。
来时的小心翼翼,变成了此刻的争分夺秒。
陈放的脑子飞速运转。
怎么跟王长贵说?
直接说山神爷要发火了?
老支书不把他当成封建迷信的典型才怪。
说自己有预感?
一个二十岁的知青,凭什么有这种预感?
必须拿出实实在在、谁也无法辩驳的证据!
那些蹄印,就是证据!
山泉干涸,也是证据!
他要将这件事,定性为一场可以预见、由野兽引发的特大糟蹋庄家的事件!
只有这样,才能让王长贵,让整个大队,立刻行动起来!
陈放带着犬队一路疾行,在经过一处布满巨大岩石的陡坡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冲在最前面的雷达,对着一块足有半间屋子大的黑褐色岩石,发出了惊恐的尖吠!
陈放的视线死死锁住那块岩石。
就在之前,他还从这里经过,这块岩石还完好无损。
而现在,一道超过巴掌宽的巨大裂缝,从岩石的顶端一直延伸到底部,将这块巨石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股若有若无,带着硫磺味的淡淡青烟,正从那漆黑的裂缝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风一吹,那股刺鼻的气味,就钻进了陈放的鼻子里。
“走!”
陈放扭头就朝山下狂奔。
七条狗瞬间合拢,簇拥着他,向山下猛冲。
山路泥泞,陈放好几次脚下打滑,身子眼看就要栽倒,都被旁边的磐石和黑煞用身躯硬生生顶住,才没让他滚下山坡。
可他的脚步分毫不敢放慢。
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快!再快一点!
当陈放满脸煞气地冲回前进大队的村口时,太阳正塌在西边山头上,给村子镀上一层懒洋洋的昏黄。
地里收工的村民们三三两两扛着农具,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
瞧见陈放和他那七条狼狈不堪、毛都炸着的狗,都愣住了。
“哎哟,陈知青这是咋了?让熊瞎子给撵了?”
“看他那狗,跟见了鬼似的,不对劲啊。”
陈放对周围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
他的眼睛死死锁定大队部的方向,一头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