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一阵山风毫无征兆地从山谷的深处吹了过来。
风,不凉,甚至有些燥热。
风里,裹挟着一股子浓到化不开的味道。
那是从地窨子顶部那道特意留出的缝隙里,泄出来的尸腐之气。
这股味道在饥饿的掠食者鼻子里,是无法抗拒的盛宴信号。
黑熊那只硕大的黑鼻子用力翕动,两道粗重的气流喷出,带着贪婪的喘息。
它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里,刚刚升起的一丝警惕和忌惮,瞬间被更原始、更强烈的饥饿冲刷得一干二净。
它不再理会陈放那古怪的威慑姿态,一双小眼睛死死锁在陈放身后的土堆上,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兴奋的“咕噜”声。
黏稠的涎水顺着它咧开的嘴角淌了下来,在黑色的鬃毛上挂出晶亮的丝线。
黑熊庞大的身躯开始左右摇晃,沉重的熊掌在泥地上踩踏着,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之前那种试探和评估的姿态,荡然无存。
一股寒意顺着陈放的脊椎骨爬了上来。
他高举着的双臂,肌肉酸痛得发抖,汗水混着泥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
可他不敢放下,也不敢去擦。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靠气势威慑,失败了。
这头熊瞎子对食物的渴望,已经压倒了对未知的警惕。
它又朝前拱了两步,粗壮的前肢踩在烂泥里,溅起点点黑色的泥浆。
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不足八米。
这个距离下,陈放甚至能看清它鼻头上那粗大的毛孔。
那股子浓烈的腥臊味,混合着腐臭,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几乎让人窒息。
他身前的追风,青灰色的脊背上的毛已经全部炸开,身体压得更低,喉咙里的咆哮声变得尖锐而急促。
旁边的雷达,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硬是没往后退一步。
陈放的脑子飞速转动着。
他必须立即做出选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紧接着,他的手,从高举的姿态,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黑熊的脚步再次一顿。
可陈放的手并没有垂下,而是顺势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帆布背包。
那里,有他为了补充体力,特意准备的食物。
几块用盐、花椒和山里找来的不知名香料,精心腌制、风干过的野兔肉干。
用它,去换一个不确定的机会?
没有丝毫犹豫。
陈放的手指,精准地摸索到了那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小布袋,用指甲熟练地挑开了打结的细麻绳。
一股混合着香料和肉类油脂的香味,瞬间从布袋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这股味道,和地窨子里那股腐烂的气息,截然不同。
陈放抓准了时机。
就在那头黑熊因为他的动作而再次陷入短暂的困惑,低下硕大的头颅,在地面上用力嗅闻,试图分辨这股新出现的香味来源时。
就是现在!
陈放的手臂肌肉猛然绷紧,手腕发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敞开了口的小布袋,朝着一个方向,猛地扔了出去!
他扔的不是黑熊的方向,也不是地窨子的方向。
而是朝着侧面,那片远离地窨子,也远离他撤退路线的茂密灌木丛。
装着七八块兔肉干的布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带着一股极具诱惑力的香味,精准地落在了十几米外的一片灌木丛中。
“噗!”
一声极其轻微地声响在柔软的腐叶堆里的响起。
在这剑拔弩张的山谷里,这声音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对于听觉和嗅觉都高度发达的野兽而言,这声音无异于平地惊雷!
黑熊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那颗硕大的脑袋猛地转向了肉干落地的方向,巨大的黑色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地抽动着。
一股更具诱惑力的食物气味,瞬间捕获了它的全部的注意力!
这头三百多斤的庞然大物,竟罕见地露出了人性化的迟疑。
巨大的熊头在两个方向之间,来回转动,似乎在做极其艰难的决定。
一边是混合着盐、花椒和野兔油脂的浓烈香气。
一边是从地窨子里透出来的尸腐之气。
虽然同样浓郁,却带着让野兽本能排斥的病态与腐败。
野兽趋利避害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对唾手可得的美味的渴望,战胜了对未知对手的警惕。
黑瞎子放弃了与陈放的对峙。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声,不再理会眼前这三个奇怪的生物,摇晃着笨重而庞大的身躯,朝着肉干落地的灌木丛,一步步走了过去。
就在黑瞎子转身的那一刹那。
陈放绷紧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瞬间拉到了极致。
他的手指,在身侧极其隐蔽地蜷缩,然后猛地张开。
不需要任何声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
站在他身前的追风,青灰色的身体几乎是在他手势完成的瞬间,就流畅无比地向后倒退。
它的动作悄无声息,四只爪子踩在铺满腐叶的烂泥上,就像踩在棉花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另一边的雷达,虽然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但它看到追风在后退,看到陈放在后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向后挪动。
陈放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后平移,眼睛的余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头黑瞎子的背影上。
他不敢跑,甚至不敢加快速度。
任何突然、剧烈的动作,都可能再次激起那头野兽的警觉。
他必须在这头黑熊找到肉干,并且吞下之前,彻底消失在它的视野里。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陈放和追风、雷达,悄无声息地退入了侧后方一片更为茂密的红松林之中。
高大错落的树干,瞬间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咔嚓。”
黑瞎子在灌木丛里拱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油布包。
它直接用那足以咬碎骨头的大嘴,连着油布包一起,囫囵吞了下去。
牙齿轻易地撕开了油布,咸香的肉干混着油脂的香味在它的口腔里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