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与车外工地隐约传来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形成了鲜明又讽刺的对比。车窗紧闭，将那个耀眼的世界隔绝在外，却无法阻挡那惊心动魄的画面在凌云脑海中反复上演。
温婉站在光下，冷静发令的模样。
她微微仰头，检查成果时专注的侧脸。
她被众人簇拥时，那抹清淡却自信的笑容。
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一帧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陌生而紊乱的节奏跳动着。不再是单纯的愤怒、嫉妒或不甘，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在疯狂冲撞。
是震惊。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羽翼下沉默了五年的女人，竟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能量和魄力。那种临危不乱、精准决断的能力，甚至超越了许多他麾下经验丰富的项目经理。
是震撼。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光芒，并非来自于珠宝华服，而是源于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专业、自信和强大。这种光芒，比任何外在的装饰都更夺目，更……吸引人。
是懊悔。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他想起自己那些可笑的打压手段，想起他以为能轻易将她碾碎的自大，想起他为了一个谎言而轻易放弃的、与她共同陪伴儿子的机会……每一个念头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自尊和良心上。
但比这些更强烈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慌的……悸动。
是的，悸动。
像久旱龟裂的土地突然被一股清泉涌入，像沉寂多年的死火山深处突然传来了沉闷的轰鸣。
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不是以往那种带着占有欲的审视，也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评判，而是一种……被强烈吸引、甚至不由自主心生向往的凝视。
他竟然……为这样的她，感到心跳加速。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得他措手不及，耳根莫名发烫。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为温婉心动？
那个温顺的、无趣的、被他视为附属品的女人？
可心底那个声音却在疯狂地反驳：看看她！看看现在的她！她还是你认识的那个温婉吗？！
不是了。
完全不同了。
现在的她，锐利，自信，强大，像一颗经过打磨终于绽放出绝世光华钻石，每一面都折射出令人无法忽视的魅力。
而这种魅力，与他无关。甚至，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这条绽放的道路。
一种极其复杂的酸涩感弥漫开来。他仿佛一个守着一块顽石多年却弃之如敝履的人，突然有一天发现顽石竟是璞玉，而开凿出它璀璨光芒的，却不是自己。
嫉妒吗？是的，他嫉妒那些能和她并肩作战的人，嫉妒顾瑾言能早一步看到她的价值并伸出援手。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渴望。
他渴望那道光芒，能有一丝，是因他而亮。
渴望那份强大，能有一次，是为他而展现。
甚至渴望……能站在她的身边，而不是对立面。
这种渴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让他心慌意乱。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陌生的、横冲直撞的情绪，却发现徒劳无功。温婉那个站在光下的身影，已经像一枚烧红的印章，狠狠烙在了他的心口。
原来，心动的感觉，是这样的。
不是对林薇薇那种带着征服欲和新鲜感的兴趣，也不是过去对温婉那种理所当然的占有。
而是带着敬畏，带着震撼，带着无法掌控的慌乱，以及……铺天盖地的悔恨。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她的好……
如果他过去能对她好一点……
如果他没有一次次地伤害她、推开她……
是不是现在，站在她身边，分享那份荣耀和光芒的人，就会是他？
可惜，没有如果。
他曾经拥有稀世珍宝却不自知，亲手将其打碎丢弃。而现在，当珍宝自我修复，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时，他却被彻底隔绝在了光芒之外，连靠近都成了一种奢望。
“回公司。”
良久，凌云才沙哑地开口，声音疲惫不堪，仿佛刚才那场纯粹的心理风暴，耗光了他所有力气。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那片依旧喧嚣的工地。
凌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眼前却依旧是光，是那个耀眼的身影。
还有胸腔里，那无法平息的、为他曾经弃若敝履的女人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只为她一个人而悸动。
却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