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无形的膜，紧紧裹住特护病房。林晚星缓缓睁开眼，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右小臂火烧火燎的剧痛，然后是浑身的酸痛无力，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她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白墙，以及旁边病床上那个让她心脏骤然揪紧的身影。
陆砚川躺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被固定架小心托起的右手。即使隔着距离，林晚星仿佛也能闻到那纱布下皮肉焦糊的气息，看到那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那是为了救她，徒手扯开带电电缆留下的烙印。他闭着眼，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显然在强效药物作用下陷入了深度昏睡。秦军官靠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守了整夜，此刻也疲惫地合着眼。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端着药盘进来，看到林晚星醒了，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林技术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真是万幸，电击伤不算特别深，主要是手臂灼伤和冲击震荡，好好休养能恢复。陆总工他……”护士的目光转向旁边，声音低了下去，“右手掌……伤得很重，神经、肌腱、骨头都有损伤，手术很成功，但恢复……会很漫长，功能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护士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
林晚星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都是为了她……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手臂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护士连忙按住她，“你需要静养！昨晚真是吓死人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陈师傅一脸凝重地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看林晚星一眼，径直快步走到秦军官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秦军官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被驱散，眼神锐利如刀：“什么？！确定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惊怒。
“千真万确！刚接到三号实验室紧急报告！‘星火-γ’项目的核心铀样本……丢了！” 陈师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值班警卫被迷晕，保险柜被专业手法打开，铅屏蔽盒连同里面的高纯度铀矿石……不翼而飞！”
“铀样本？！” 秦军官霍然起身，脸色铁青，“什么时候的事？！”
“初步判断，就在昨晚那场大暴雨期间！雷声和混乱掩盖了一切！” 陈师傅的语气沉重，“现场……现场留了点东西。”他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赫然是一小片被烧焦的、边缘不规则的蓝色工装布料碎片——和之前在爆炸实验室通风口发现的那片，如出一辙！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蓝色工装碎片！又是针对核心区域的破坏！而且这次是铀矿石！这绝不是简单的报复，这是要捅破天的大案！
秦军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可怕，他一把抓过证物袋，指关节捏得发白：“查！给我彻查！封锁所有出入口！所有昨晚在厂区，尤其是靠近三号实验室和变电房区域的人员，一个不漏！重点排查有电工或机械维修背景，能接触到高压设备、熟悉线路的人！还有……” 他的目光如冰锥般射向病床上的陆砚川，带着一丝痛心和难以言喻的复杂，“……那个雨夜出现在变电房外的‘影子’！”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林晚星看着陆砚川那只裹满纱布、象征着巨大牺牲的手，又看看那片致命的蓝色碎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敌人不仅狠毒，而且极其狡猾，利用了昨晚那场天灾般的混乱，精准地下手了！
秦军官和陈师傅迅速离开病房，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晚星躺在病床上，心急如焚。铀矿石失窃，后果不堪设想！她不能就这样躺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变电房的电弧、爆炸般的雷声、陆砚川冲进来时决绝的身影、自己被电击的剧痛、还有……混乱中，她似乎被抬出去时，眼角余光瞥见变电房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靠近门口的位置，有几滴……颜色不太一样的污渍？当时以为是油污或者雨水混合的泥垢，现在想来……
“油渍？” 林晚星猛地坐起，不顾手臂的疼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林技术员！你不能乱动！” 护士吓了一跳，连忙阻拦。
“我必须去现场！我有线索！” 林晚星语气坚决，眼神里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光芒，“帮我找双鞋！快！”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慑人，护士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帮她找来了一双软底布鞋。林晚星忍着眩晕和手臂的疼痛，在护士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出病房。她拒绝了护士的陪同，只说自己就在医院范围内走走透气。
一离开护士的视线，林晚星立刻朝着厂区的方向艰难挪动。她穿着病号服，手臂缠着绷带，脸色苍白，每一步都牵扯着伤痛，引来路人侧目。但她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油渍！
凭着记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昨晚的变电房外。现场已经被保卫科拉起了警戒线，有专人看守。看到林晚星这副模样，看守的保卫干事吃了一惊：“林工？您怎么来了？您这伤……”
“我有重要发现！可能和失窃案有关！让我进去看看！” 林晚星急切地说。
保卫干事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又想到她昨晚的英勇和陆总工的牺牲，犹豫片刻，还是侧身让她进去了，自己紧紧跟在后面。
变电房内一片狼藉，空气中还残留着臭氧和焦糊味。地面湿漉漉的，积着泥水。林晚星强忍着不适，用手电仔细照射着昨晚自己印象中的位置——靠近大门内侧的水泥地面。
果然！在浑浊的泥水和脚印之间，她发现了几滴颜色深褐、略显粘稠的油渍！不同于普通的机油或润滑油，这几滴油渍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红色光泽，而且似乎……带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甜腥味？
“是它！” 林晚星眼睛一亮，心脏狂跳。她蹲下身（牵动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用证物袋里的棉签刮取了一点油渍样本。“这种油……不是我们厂常用的型号！很特殊！” 她抬头对保卫干事说，“顺着这个油渍的痕迹找！它可能是搬运重物（铅盒很重）或者嫌疑人慌乱中留下的！”
油渍的痕迹断断续续，非常细微，混在泥泞中极难辨认。林晚星忍着伤痛和眩晕，几乎是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搜寻。痕迹出了变电房大门，在暴雨冲刷过的泥地上时隐时现，指向了厂区西北角——那个靠近围墙、位置偏僻的**厂内垃圾集中转运站**！
垃圾站？林晚星的心沉了下去。如果铀矿石被藏在那里，或者已经通过垃圾车运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垃圾站气味熏人，各种生活垃圾和生产废料堆积如山，在雨后闷热的空气中发酵。保卫科的人已经闻讯赶来，正在里面翻找，但范围太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样找不行！太慢了！” 林晚星焦急万分，汗水混着雨水（又开始下小雨）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她脑中飞快运转，猛地想起什么——铀矿石！它有放射性！
“盖格计数器！” 她脱口而出，“需要盖格计数器定位放射源！” 可厂里哪有现成的？这东西属于特殊管控设备！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点焦急的童音响起：“妈妈！”
林晚星回头，只见舟舟被一个保卫干事领着，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小脸上满是担心和急切。他显然是听说了父母受伤的消息，央求着要来看妈妈。
“舟舟？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林晚星连忙想把他推开。
舟舟却一眼看到了妈妈手臂上的绷带和爸爸重伤的消息（路上肯定听说了），眼圈瞬间红了，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没哭出来。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垃圾场和妈妈焦急的脸，又看到保卫干事手里拿着的对讲机，小脑袋瓜飞快地转动着。
“妈妈！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会‘唱歌’的盒子？” 舟舟突然仰起小脸，语出惊人。
林晚星和周围的保卫干事都愣住了。
“唱歌的盒子？” 一个干事疑惑地问。
“就是……就是会发出‘咔哒咔哒’声音的盒子！” 舟舟比划着，大眼睛亮晶晶的，“爸爸以前给我讲过故事！说有一种石头，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让一个叫‘盖格’的小管子唱歌！声音越多越密，就说明石头越‘厉害’！”
林晚星瞬间明白了！舟舟说的是放射性粒子的声音！她激动地蹲下（又疼得龇牙）：“舟舟！你知道怎么做那个‘唱歌’的管子吗？”
“嗯！” 舟舟用力点头，小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认真，“爸爸的书房里有图纸！我看过！用……用一个小玻璃管，里面充上特别的气体，接上电池和喇叭！还要有……” 他努力回忆着专业术语，“……高压模块？对！高压模块！还有计数电路！”
林晚星立刻对旁边的保卫干事说：“快！带舟舟去总工办公室！不，直接去厂技术科仓库！找他要的东西！玻璃计数管、高压模块、电池、小喇叭、基础电路元件！快！按他说的找！快啊！”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颤抖。
保卫干事虽然半信半疑，但看到林晚星急切的样子，又想到这小孩是陆总工的儿子，不敢怠慢，抱起舟舟就朝技术科仓库飞奔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晚星站在垃圾站旁，心急如焚。小雨淅淅沥沥，垃圾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终于，十几分钟后，保卫干事抱着舟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舟舟怀里抱着一个用旧饼干盒改装的、看起来有些粗糙简陋的装置。盒子外面连着几根导线，顶端伸出一根细长的玻璃管（盖格管），侧面连着一个蜂鸣器。小家伙脸上沾了点灰，但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使命的兴奋。
“妈妈！做好了！我简化了电路！能用！” 舟舟献宝似的举起那个“饼干盒盖格计数器”。
“好孩子！” 林晚星眼睛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饼干盒”，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舟舟指着的开关。
仪器内部传来细微的电流声。几秒钟后，在周围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
“咔哒…咔哒……”
蜂鸣器发出了轻微但清晰的、断断续续的声响！
“有信号！” 林晚星精神一振！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这个简陋却至关重要的探测器，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开始在垃圾堆外围慢慢移动。舟舟紧紧跟在妈妈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竖起耳朵听着那“咔哒”声。
“这边！” 林晚星根据声音的疏密变化调整着方向。咔哒声在靠近一堆废弃的木箱和油毡布附近时，明显变得密集起来！“咔哒…咔哒咔哒…”
“在里面！肯定在里面！” 舟舟指着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垃圾喊道。
保卫科的人立刻上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搬开沉重的木箱和散发着怪味的油毡布。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就在一堆腐烂的菜叶和废纸下面，一个不起眼的、沾满污泥的铅灰色金属盒角露了出来！
“找到了！” 有人惊呼！
林晚星手中的探测器，“咔哒”声瞬间变得密集如雨！
保卫干事戴上厚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重的铅盒整个挖了出来。盒子上有红星厂保密处的特殊封签，但已经被破坏。打开盒子，里面是特制的防辐射内衬，内衬中央的凹槽里——空空如也！
铀矿石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盒！
“空的？！” 众人脸色大变！
林晚星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敌人拿走了矿石，只留下了这个难以处理的铅盒！她强忍着失望和愤怒，仔细检查铅盒外部。在盒子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她发现了一点残留的、尚未被污泥完全覆盖的……暗红色油渍！和她之前在变电房采集到的样本一模一样！
“油渍！是同一种！” 林晚星立刻拿出证物袋对比。
“查这油的来源！” 陈师傅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现场，脸色铁青地下令，“立刻排查全厂所有使用特殊润滑油的设备和部门！尤其是昨晚有维修记录的地方！”
保卫科的人迅速行动。林晚星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铅盒，又看看身边疲惫却眼神坚定的舟舟，心中的疑云和寒意越来越重。敌人费尽心机偷走铀矿石，目的何在？这诡异的暗红色油渍，到底指向哪里？
很快，初步调查结果回来了。一个技术员拿着报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陈处，查到了！这种型号的耐高温高压特种润滑脂……全厂只有……只有总厂厂长办公室配发的那台老式进口保险柜的机械锁芯在使用！是特供的！”
厂长办公室？！李国栋？！
这个结果如同一个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师傅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垃圾场，越过淅沥的小雨，死死盯向厂区中心那栋象征着权力的大楼方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审视和冰冷的寒意。
林晚星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难道……昨晚雨夜那个变电房外的“影子”，那个切割电缆、制造混乱的幽灵……竟然藏在厂长办公室？！
一直沉默地站在妈妈身边的舟舟，小鼻子忽然轻轻嗅了嗅，扯了扯林晚星的病号服衣角，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像一道微弱的闪电划破了凝重的气氛：
“妈妈……那个油油的味道……我在李爷爷（李为民）的汽车旁边……好像也闻到过一点点……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陈师傅的耳朵极其敏锐，猛地回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舟舟：“小家伙，你说什么？李副厂长的车？”
舟舟被陈师傅锐利的眼神看得有点害怕，往妈妈身后缩了缩，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嗯……上次他车子坏在厂门口，好多人围着看，我放学路过……闻到一点点……有点像……但好像……没有这个这么甜？” 他困惑地皱着小眉头，努力分辨着记忆中的气味差异。
李为民的车？也出现过类似油渍？但气味有差异？
陈师傅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锐利的目光在林晚星手中的油渍样本和舟舟困惑的小脸上来回扫视。厂长办公室的保险柜……李为民的汽车……相似的油渍……细微的气味差异……
“不是李为民……” 陈师傅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或者说，不止是他。这油渍……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路标’！指向厂长办公室，却又在李为民那里留下似是而非的痕迹……这是要把水彻底搅浑！好一个一石二鸟！我们可能……抓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