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银骨炭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凌玥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那几株依旧苍翠的松柏上。钦天监的风波看似平息,但她知道,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人心里悄然生根。
太子那边近来异常安静,连带着对胤禛的“关照”也稀疏了些。但这反而让凌玥更加警惕。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压抑。
这日,康熙在乾清宫召见几位皇子考较学问。胤禛回来时,天色已晚,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清亮。
“额娘,”他屏退左右,低声道,“今日皇阿玛问起对八旗生计的看法。”
凌玥放下书卷,神色微凝。八旗生计是朝廷痼疾,牵一发而动全身,康熙此时问及皇子们对此的看法,其意深远。
“你怎么答的?”
“儿子只说,八旗乃国之根本,其生计关乎社稷安稳。如今虽有些许困顿,但赖皇阿玛圣明,历年皆有抚恤。具体方略,儿臣见识浅薄,不敢妄言。”胤禛答道。
凌玥点了点头。这回答中规中矩,既点了题,又未深入,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和处境。“你答得稳妥。此事水深,非你眼下能置喙。皇上……可还问了其他人?”
“问了太子殿下和三哥。”胤禛顿了顿,“太子殿下言谈间,似乎对儿臣在户部观政颇为关切,还向皇阿玛提议,说儿臣既在户部熟悉钱粮,或可协助梳理些八旗户籍田亩的旧档。”
凌玥眸光一凛。梳理八旗户籍田亩?这看似是寻常事务,实则是个马蜂窝!八旗内部的利益盘根错节,户籍田亩更是其中最为敏感的部分,稍有不慎,便会得罪大批宗室勋贵。太子此举,名为提携,实为架火!是想让胤禛去捅这个马蜂窝,无论成败,都将惹上一身麻烦。
“皇上如何说?”凌玥声音依旧平稳。
“皇阿玛未置可否,只让儿臣先安心跟着顾师傅读书。”胤禛道,显然他也看出了其中的凶险。
凌玥心下稍安。康熙显然也看出了太子的意图,并未轻易答应。但这已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太子开始用更隐蔽、也更狠辣的方式,来限制和打击开始崭露头角的胤禛。
“你皇阿玛圣明。”凌玥看着儿子,语气郑重,“记住,在你羽翼未丰之前,宁可表现得平庸些,也绝不可轻易卷入此类纷争。户部的差事,做好分内即可,不该碰的,绝不伸手。”
“儿子明白。”胤禛重重颔首。
母子二人正说着,外面传来温宪带着哭腔的声音:“额娘……兔子,兔子摔了……”
只见小丫头眼圈红红地跑进来,手里捧着那只白玉小兔,兔耳处竟磕碰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跟在后面的乳母忙请罪:“娘娘恕罪,是格格玩的时候没拿稳……”
凌玥接过玉兔看了看,裂纹很细,并不显眼。她将温宪揽到怀里,柔声安慰:“无妨,额娘让工匠修补一下便好了。我们温宪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温宪抽噎着点头,小脸埋在她怀里。
一旁的胤禛看着那玉兔上的裂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待安抚好女儿,让她跟着乳母去歇息后,胤禛才低声道:“额娘,那玉兔……是太子殿下前日赏给儿臣的。”
凌玥摩挲着玉兔的手微微一顿。太子赏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温宪就失手摔了?是巧合,还是……
她抬眼看向胤禛,见他神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冷意。这孩子,怕是也想到了什么。
“不过是件玩物,碎了便碎了。”凌玥将玉兔放下,语气淡然,“太子殿下赏赐,是恩典。妹妹年幼失手,是无心之失。不必放在心上。”
她话虽如此,心中却已警铃大作。太子赏赐之物被“无意”损毁,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虽不至于动摇根本,却也是一桩可以拿来敲打永和宫的“错处”。太子这手段,当真是绵里藏针,无所不用其极。
“儿子知道了。”胤禛应道,眼神却愈发沉静。他今日在乾清宫感受到的暗流,与眼前这碎裂的玉兔,似乎隐隐连成了一条线。
夜色渐深,胤禛告退后,凌玥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那只有了裂痕的白玉小兔。烛火摇曳,在玉兔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太子……已经不再满足于试探和警告了。他开始出手,用这种看似微不足道,却能不断累积、令人不胜其烦的方式,来消耗、打压永和宫。
这盘棋,已然进入了中盘绞杀的阶段。每一步都需更加小心。
她轻轻吹熄了烛火,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只能迎战。太子想用这些阴私手段来拖垮他们,她却偏要在皇上面前,将这永和宫的“价值”,彰显到极致。
或许,是时候让那场存在于她记忆中的“时疫”,提前发挥些作用了。不是为了争权,而是为了自保,为了在这越来越险恶的局势中,为自己和孩子们,挣得一份无人可以轻易撼动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