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太原,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灰扑扑的街道,卷起地上的积雪和碎纸屑,打着旋儿扑向行色匆匆的路人。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仿佛一块巨大的脏抹布,沉沉地盖在城市上空,连带着人们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但与这严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里几大粮店门前诡异的热闹。不是抢购的热闹,而是一种焦灼的、带着绝望气息的聚集。穿着破旧棉袄的市民、农户,搓着手,跺着脚,伸长了脖子望着那高高挂起的、一日三变的粮价牌,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引来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更深的愁苦。
“又涨了!这糙米早上还是三块大洋一担,这才过晌午,就三块五了!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看着“丰泰粮行”门前的牌子,嘴唇哆嗦着,眼里满是血丝。
“王老哥,别说糙米了,你看那‘德昌隆’的陈米,都敢要四块了!这世道……”旁边一个中年人重重叹了口气,把怀里揣着的那几块叮当响的大洋捏得死紧,却怎么也迈不进那高高的门槛。
街角,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一个小炭炉,炉子上架着个破瓦罐,里面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水。他们的母亲,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小半袋麸皮,犹豫着是不是要再抓一把进去。
民心,如同这太原城上空的天气,阴郁,寒冷,且暗流汹涌。而这股暗流的源头,便是那几家掌控着太原乃至小半个山西粮食命脉的大粮商——丰泰的赵守仁、德昌隆的钱广进、万裕号的孙满仓、聚丰行的周福贵以及瑞升堂的李万财。这五位,年龄都在五十开外,穿着绫罗绸缎的棉袍,外罩昂贵的皮坎肩,此刻正聚在赵守仁家烧着暖烘烘炭火的书房里,品着香茗,脸上非但没有愁容,反而洋溢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诸位,诸位,”赵守仁放下景德镇的细瓷茶杯,捋了捋山羊胡,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聂帅那边,前两天放出来的那点平价粮,看样子是撑不住了。我派人打听过,他们从外面运粮,主要还是靠马车,一天能进来几百吨顶天了。咱们几家联手,悄悄吃进他一千六七百吨,他库里还能剩多少?”
钱广进胖乎乎的手指敲着桌面,嘿嘿一笑:“赵老哥说得是。八路军?打仗是厉害,可这做生意,平抑物价?他们还嫩点!山西今年什么年景?咱们心里门清!他聂帅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等他们把底子掏空,嘿嘿……”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孙满仓比较谨慎:“我听说,那个新冒出来的冈田商会,还有八路自己开的益民商店,也在放粮,而且量不小。”
周福贵撇撇嘴:“冈田?那是日本人搞的幌子,能信?益民商店?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关键是聂帅那边,只要他把平价粮卖光了,这太原城的米价,就得由咱们说了算!”他脸上露出一丝狠厉,“人吃五谷杂粮,一天都少不了。到时候,十块大洋一担,也得有人买!”
李万财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眼神里同样是对暴利的渴望。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算计的,并非仅仅是聂帅领导的太原抗日民主政府,更是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
八路军第二纵队指挥部,会议室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凝重。
聂帅坐在主位,眉头微锁,听着后勤部门同志的汇报。情况很不乐观,几家大粮商联手囤积,暗中收购民主政府放出的平价粮,导致粮价刚有回落又迅猛反弹,市场上谣言四起,说八路军粮食将尽,限购是为了拖延时间。民心浮动,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生出乱子。
“聂帅,”王信庭沉声道,“这几个奸商,是铁了心要发国难财啊!我们必须采取措施。”
熊德诚指着地图:“是不是可以让部队协助,加强运输?或者,从其他根据地调粮?”
聂帅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一直坐在旁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宋兴华。“兴华同志,你之前说的,每天不少于一千吨粮食,有把握吗?还有,你搞来的那些粮食,来源……”
宋兴华睁开眼,那双平日里看似温和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隼。他没有直接回答聂帅关于来源的问题,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绝对的自信和一丝冷意:“聂帅,王政委,熊参谋长,粮食的问题,交给我。一天一千吨,是最低标准。至于那些想吃人血馒头的……”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会让他们把吃下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转向旁边的通信参谋胡志远:“志远,通知冈田翔太,他的人,还有我们的运输队,全部动起来。另外,让老王(益民商店负责人)和冈田商会那边,从今天起,粮食不限量供应!大宗购买?可以,加价百分之五!”
“是,司令!”胡志远立刻领命而去。
宋兴华又对作战参谋王平顺吩咐:“平顺,把我们纵队直属的汽车团调过来,再把各旅能抽调的卡车也集中一下,给我组成一个两千人的运输大队,昼夜不停,往太原运粮!”
“明白!”王平顺应声,眼中闪过兴奋,司令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聂帅看着宋兴华雷厉风行地安排,心中虽仍有疑虑,但更多的是信任。这个年轻的纵队司令,自他空降以来,创造的奇迹还少吗?从无到有拉起一支强大的纵队,甚至收编了日军成建制的部队组成“日本同盟军”,他身上的秘密,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兴华,需要政府如何配合?”聂帅问道。
“两件事,”宋兴华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请程欣同志那边,加大宣传力度,把我们新搞到的几辆宣传车都用上,把粮商囤积居奇、操纵粮价、喝百姓血的事实,原原本本,反复不断地告诉全城老百姓!第二,请聂帅下令,城门管控,粮食只准进,不准出!要出,也只能走西门,并且严加盘查!”
“好!”聂帅拍板,“就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