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一个字，从方执事那因极致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嘴唇中挤出，带着冰冷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这声“滚”，宣告了这场发生在演武场上的明争，以他的完败而告终。
孙管事似乎完全没把他的杀意放在心上，撇了撇嘴，像是赶走了一只聒噪的苍蝇。他不再看方执事一眼，浑浊的老眼转向身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林默，用一种嫌弃的语气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人留你吃饭吗？走，回去了。”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转身，迈着他那不紧不慢的八字步，朝着药园的方向溜达而去。
林默深深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的方执事，没有说任何话。他知道，今日之梁子，已经结下，而且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他默默地躬身，对着孙管事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然后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离开了这片喧嚣之地。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径的拐角处，演武场上那被压抑许久的气氛，才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一个杂役管事，竟然逼得内门执事当众吃瘪！”
“你懂什么！重点不是那个孙管事，重点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清玄老祖’！那可是我们七玄门传说中已经闭关百年的太上长老！林默他……他竟然惊动了这等神仙人物！”
“难怪！难怪他能以炼气二层斩杀孙乾，废掉张狂！他背后，竟然有太上长老撑腰！”
“这下有好戏看了！方执事是执法堂孙鹤长老的亲信，孙乾又是孙鹤的侄子。这已经不是外门弟子的争斗了，这是……长老层面的博弈啊！”
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议论甚嚣尘上。林默的名字，在这一刻，被彻底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又令人敬畏的光环。再也无人敢将他与“废物”、“杂役”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而高台之上，方执事在经历了短暂的失神后，眼中迸发出无比怨毒的光芒。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传讯玉符，将一丝神念注入其中，催动法力。玉符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那流光飞去的方向，正是七玄门中，人人谈之色变的——执法堂。
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旋涡。
返回药园的路上，一路无话。
孙管事依旧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林默则在后面沉默地跟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经脉中传来阵阵刺痛，这是法力过度透支的后遗症。
直到走进了那熟悉的药园，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草木清香，孙管事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没有问林默的伤势，也没有提擂台上的惊心动魄，只是将手中的紫砂壶递了过去，淡淡地说道：“喝口。”
林默一愣，但还是接了过来。壶嘴尚有余温，他凑上去喝了一小口。
一股温润甘甜的液体滑入喉中，瞬间化作一道精纯无比的灵气，涌入他那几近干涸的丹田。那感觉，仿佛沙漠中跋涉了数日的旅人，喝到了一口清冽的甘泉，全身的疲惫和刺痛，都在瞬间被缓解了许多。
“这是……”林默眼中露出惊色。这茶水中蕴含的灵气，比他之前得到的中品灵石还要精纯数倍！
“老夫自己泡的‘百草茶’，不值什么钱。”孙管事摆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重新拿回茶壶，自己也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小子，别以为今天这事就这么完了。”
林默心中一凛，恭敬道：“弟子明白，还请管事提点。”
“提点谈不上，老夫就是个看园子的，没那么大本事。”孙管事撇撇嘴，但还是继续说道：“你杀了孙乾，废了张狂，最重要的是，你让方子明那小子当众丢了天大的脸。他背后站着的，是执法堂的孙鹤。那是个出了名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家伙，又是孙乾的亲叔叔。这笔账，他们是绝对会记下的。”
“太上长老他老人家虽然金口已开，保了你一时。但老祖何等身份，日理万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你这么个小虾米。等风头一过，那姓孙的，有的是办法在暗地里给你下绊子，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孙管事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林默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
他知道，孙管事说的都是事实。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庇护，终究是镜花水月。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立足于这个残酷世界的根本。
“多谢管事提醒，弟子铭记于心。”林默深深地鞠了一躬。
“行了行了，别搞这些虚的。”孙管-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夫帮你，也不是白帮的。我就是单纯看那些仗势欺人的小子不顺眼，顺便……看看你这块石头里，到底能不能榨出油来。”
他浑浊的老眼盯着林默，露出一丝狐狸般的笑容：“你小子，藏得够深啊。‘入微之境’的法术掌控力，啧啧，整个外门，不，算上内门那些所谓的天才，能在炼气期就摸到这个门槛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是怎么练的？”
这是在探他的底了。
林默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涩与茫然：“弟子也不知。或许……或许是之前清理蚀骨藤时，被逼出来的。弟子资质愚钝，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将一个动作重复千百遍，或许就……就有所感悟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将一切都归功于“勤能补拙”，完美地掩盖了道盘的存在。
“哦？是吗？”孙管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懂这个规矩。
“不管怎么说，你赢了。按照小比的规矩，你不仅能直接晋级下一轮，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励。尤其是你那三百多枚蚀骨根核，可是笔巨款。”孙管事提醒道，“趁热打铁，赶紧去‘功勋殿’把奖励领了，免得夜长梦多。”
“功勋殿？”
“嗯，宗门发放任务奖励的地方。拿着你的身份铁牌去就行。”孙管事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木屋，摇椅的“吱呀”声再次响起。
林默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近千块下品灵石！还有宗门的奖励！这笔资源，对他而言，是冲击更高境界的希望！
他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将孙管事给的那口茶水灵力炼化，感觉恢复了些许气力后，便不再迟疑，立刻转身，朝着功勋殿的方向走去。
功勋殿，坐落在外门区域的中心，是一座由青石建造的宏伟殿堂，殿门上悬挂着“赏罚分明”四个大字，显得庄严肃穆。
当林默拖着一身伤痕、衣衫褴褛地走进大殿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殿内负责兑换的弟子和前来领取奖励的修士，都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关于他在演武场上的惊天壮举，早已传遍了整个外门。
林默没有在意这些目光，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将自己那块刻着“一二八”的铁牌，放在了石台上。
“师兄，弟子林默，前来领取小比第一轮胜出的奖励，以及……药园任务的报酬。”
负责登记的是一名炼气六层的内门弟子，他看到林默，眼神中也带着一丝好奇和敬畏。他不敢怠慢，立刻拿起林默的铁牌，就要核对信息。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
“慢着。”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方执事正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神情冷峻的执法堂弟子。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名负责登记的内门弟子手一抖，连忙站起身，恭敬地行礼：“见过方执事，见过两位执法堂的师兄。”
方执事根本没看他，他的目光，如同一条毒蛇，死死地锁定在林默身上。
“林默，”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可知罪？”
林默眉头一皱：“弟子不知，还请方执事明示。”
“哼，还在装傻？”方执事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外门小比，规则严明！胜者守擂，直至当日所有比试结束。你连胜两场后，擅自离开演武场，已是严重违规！按照规矩，当取消你所有比赛成绩和奖励！”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林默心中一沉，冷冷道：“是执事宣布弟子获胜，且有太上长老法旨，弟子才离开的。何来违规一说？”
“太上长老法旨，是免你死罪，让你不必与张狂同归于尽。但小比的规矩，是另一码事！”方执事显然早就想好了说辞，他振振有词地说道，“规矩就是规矩，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遵守！我作为此次小比的主事，有权执行宗门铁律！”
他这是在偷换概念，将太上长老的干预，曲解为只针对“张狂使用禁符”这一件事，而将林默“擅自离场”单独拎出来，用宗门规矩来压人。
好一个阴险的手段！
林默瞬间明白，对方这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一无所获！
面对着方执事这近乎无赖的指控，和那两名虎视眈眈的执法堂弟子，林默知道，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在这里，方执事的身份，就是规矩。
他所有的努力，九死一生换来的成果，难道就要这样被轻易剥夺吗？
不！绝不！
林默的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在疯狂闪过。他想起了孙管事那句“趁热打铁”，想起了老者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忽然，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浮现。
他缓缓地抬起头，迎着方执事那得意的目光，原本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平静的笑容。
“方执事说得对，规矩，的确是规矩。”
他顿了顿，用一种清晰无比的声音，朗声说道：“弟子并未‘擅自离场’，也从未想过要‘中止比试’。”
“弟子当时法力耗尽，身受重伤，只是……暂时下台调息片刻而已。”
“现在，弟子回来了。”
林默转过身，面向大殿内所有目瞪口呆的弟子，声音虽然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功勋殿的角落。
“我，林默，编号一百二十八。现在，重回生死台。”
“今日小比结束之前，我接受任何人的挑战！直到……无人再敢上台为止！”
他挺直了自己那并不伟岸，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韧的脊梁，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他这是在赌！
赌自己的威名，赌自己的战绩，足以震慑住所有宵小之辈！赌没有人，敢上台挑战一个能一击秒杀炼气三层、一招废掉炼气四层，背后还有太上长老影子的“怪物”！
只要无人应战，他便能以不败的姿态，站到最后！方执事所有的指控，都将不攻自破！
整个功勋殿，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林默这破釜沉舟的气魄，给彻底镇住了。
方执事的脸色，瞬间由得意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转为酱紫。他没想到，林默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破局！这简直是将了他一军！
他死死地盯着林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许久，他忽然，发出了一阵阴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好……很好！林默，你有种！既然你这么想打，那我就成全你！”
方执事猛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闪烁着灵光的玉简。
“你以为，宗门的规矩，就这么简单吗？”他狞笑道，“根据内门长老会昨日刚刚增补的规则，为免强者轮空，错失机缘，凡是排名前十的种子选手，有权……强制挑战任何一位晋级者！”
他将法力注入玉简，一道光幕投射而出，上面赫然是一排名字。
方执事的手指，划过光幕，最后，重重地点在了最顶端的那个名字上。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待死人般的眼神，一字一顿地对林默宣布道：
“外门第一，雷千绝！”
“你的下一场对手……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