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争讼不能胜诉,回来后就逃亡了。他的封邑三百户人家,因此没有灾祸。
含义:发现自己争讼无法获胜(不克讼),应明智地退避(归而逋),如此可使自己管辖的民众(其邑人三百户)免遭牵连和灾祸(无眚)。象征在争端中处于不利地位时,退让是保全之道。
九二故事:
夏日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过苍茫的平原。在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两岸,分布着两个规模迥异的部落。河北岸,是“有黎氏”的领地,寨垒坚固,人丁兴旺,旌旗在望楼上猎猎作响。而南岸,则是“云阳氏”的聚居地,只有简陋的篱笆围着几十间低矮的茅屋,人口不过三百户,依靠着河边一小片肥沃的冲积地艰难生存。
这条名为“清水”的小河,本是两个部落共同的母亲河。但今年天时异常,雨水稀少,河水流量大减,裸露出的河滩地便成了争端之源。
云阳氏的首领,名叫风扬,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性格如同他的名字,耿直而带着几分执拗。他指着河滩上新立起的几根粗糙木桩,以及对面岸上明显向前推进了的耕地痕迹,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欺人太甚!有黎氏仗着人多势众,竟将木桩打到我们祖辈耕种的河滩上了!这清水河滩,历来春种秋收,都是我云阳氏族人的口粮田!”风扬对着聚集在身前,面带忧色的族人们吼道。族人们群情激愤,尤其是几个地被占了的老农,更是捶胸顿足。
“首领,我们不能忍!跟他们拼了!”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攥紧了手中的石斧木矛。
风扬的妻子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扬,有黎氏兵强马壮,我们……我们势单力薄啊。是不是……忍一忍?”
“忍?”风扬眼睛一瞪,“再忍,他们就要把篱笆扎到我们屋子底下了!清水河若被他们控住,我们三百户族人喝什么?吃什么?此事,必须讨个说法!”
他认定自己占着祖传的理,决意不与有黎氏私下武斗,而是要诉诸公堂。“我们去都城!请皋陶大人主持公道!舜帝仁德,皋陶贤明,定会还我们一个公平!”
带着这样的信念,风扬挑选了几名族中长老作为证人,背上了象征性的干粮,踏上了前往都城的路。他们将族人的期望和部落的未来,都寄托在了这次诉讼之上。
然而,他们刚刚离开不久,有黎氏的探子便将消息传回了对岸。有黎氏的首领黎魁,一个身材魁梧、面露精明的中年人,闻报后只是嗤笑一声:“云阳氏?蝼蚁也想去撼大树?也好,正好借此机会,让皋陶大人明确这河滩的归属,断了他们的念想。”他也立刻点齐人手,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契书”和“人证”,浩浩荡荡赶往都城。那契书上,赫然画着将河滩大部分划入有黎氏范围的边界,还按着几个模糊的指印。
皋陶接到这两起互相关联的诉状,并未轻信任何一方。他亲自带着几名精通水利和疆土测量的属官,微服前往清水河畔实地勘查。
烈日下,皋陶仔细勘察了河道的走向,两岸的地形,询问了附近其他小部落的老人关于历史上河道变迁的情况。他还让属官秘密测量了双方实际耕种的范围与各自声称的范围。勘查越深入,皋陶的眉头皱得越紧。
事实逐渐清晰:风扬所声称的“祖传河滩地”,确实在很久以前是云阳氏耕种的范围。但近几十年来,清水河主流逐渐北移,南岸滩涂淤积扩大,有黎氏凭借人力优势,不断开垦新的滩涂,其实际耕种线确实已经向南推进了很多。而风扬所依据的,更多是口耳相传的“古早”边界,在现实中缺乏明确的界标和近期的耕作证据支撑。更重要的是,有黎氏出示的那份“契书”虽然来历可疑,但上面模糊的指印和边界描述,在缺乏反证的情况下,竟成了对他们有利的“证据”。
力量对比悬殊,法理证据亦不占优。风扬若坚持诉讼,结果几乎可以预见——不克讼。
回到都城,在正式升堂裁决的前夜,皋陶命人悄悄将风扬请到了自己的书房,而非森严的公堂。
油灯下,风扬依旧是一副坚信正义在我、慷慨激昂的模样。皋陶没有与他辩论河滩的归属,而是将勘查的结果平静地摊开在他面前:河道的变迁图,双方实际耕种范围的对比,以及那份虽可疑却难以立刻证伪的“契书”。
“风扬首领,”皋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维护族人之心,我可鉴。然,势不均,力不敌。”他指向地图,“现实如此,律法讲究证据。你若坚持对簿公堂,我依律而断,结果恐非你所愿。”
风扬的脸色渐渐发白,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他并不蠢,皋陶摆出的事实像冷水一样浇醒了他。他只是不愿面对。
皋陶注视着他,语气加重:“届时,你不仅会失去河滩,更可怕的是,败诉之后,有黎氏会如何?他们会仅仅满足于河滩吗?”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的重量沉入风扬心中,“黎魁其人,我素有耳闻。他必会借胜诉之威,步步紧逼,或以债务,或以安全为由,最终目的,恐怕是吞并你整个云阳氏!你三百户族人,到时将何去何从?是沦为附庸,任人宰割,还是流离失所,困顿沟壑?”
“其邑人三百户,无眚……”风扬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皋陶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之前不愿深思的残酷未来。他仿佛看到了战败后,族人被驱赶、家园被焚烧的惨状。个人的荣辱得失,在部落存续面前, suddenly显得微不足道。
“归而逋……”风扬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后的决断,“大人的意思是……退?”
“是战略性退却,非败逃。”皋陶肯定道,“主动放弃必输的诉讼,避其锋芒,保全实力。天下之大,岂无我云阳氏安居之地?我已查阅图册,西南方向,有一处名为‘涂山’的河谷,水草丰美,远离强邻,且目前无人占据。此时迁徙,虽失故土,却可保族人安宁,血脉延续。此谓‘无眚’。”
那一夜,风扬在皋陶的书房里呆了很久。出来时,他的背影虽然疲惫,但脚步却异常坚定。他没有返回驿馆,而是连夜出城,快马加鞭赶回云阳氏。
他召集全体族人,没有隐瞒,将皋陶的分析和盘托出。起初,族人们难以接受,尤其是老人们,对故土难离之情深切。但当风扬描绘出败诉后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以及涂山河谷那充满希望的新家园时,理性的思考最终战胜了情感的不舍。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也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就在有黎氏磨刀霍霍,准备在公堂上大获全胜之时,云阳氏三百户族人,在风扬的带领下,趁着夜色,井然有序地踏上了迁徙之路。他们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悄悄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清水河畔。
第二天,公堂之上,黎魁志得意满,却等来了云阳氏已举族迁徙的消息。他愣住了,预期的胜利和吞并计划瞬间落空。皋陶当庭宣布,因原告已离去,诉讼自行终止。有黎氏虽然得到了那片引发争端的河滩,却失去了进一步扩张的借口,也只能悻悻而归。
数月后,迁徙的队伍历经艰辛,终于抵达涂山河谷。这里果然如皋陶所言,土地肥沃,水源充足,远离了强大的邻居。云阳氏族人重新建起家园,开辟田地,开始了新的生活。虽然起步艰难,但再无倾覆之忧。
风扬站在新建的了望台上,望着河谷中升起的袅袅炊烟,心中对皋陶充满了感激。那次“不克讼”前的主动“归逋”,保全了他的三百户族人,避免了可能的灾祸(无眚)。失去的是一片争议的河滩,得到的却是整个部落的未来和平安。
本章小结: 本章通过云阳氏首领风扬在面对与强大有黎氏的边界争端时,听从皋陶劝告,主动放弃必败诉讼、举族迁徙的故事,深刻阐释了讼卦九二爻“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的智慧。在力量对比悬殊、理据亦不占优的困境下(不克讼),风扬没有逞强好斗,而是明智地选择了战略退却(归而逋),以此保全了整个部落的成员和实力(其邑人三百户),使他们免受了可能发生的吞并或毁灭之灾(无眚)。这彰显了在冲突中,有时退让并非怯懦,而是基于大局观和深谋远虑的保全之策,是一种以退为进、避免更大损失的生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