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淌在他们专注的额发和勾画的手指上,泼溅出一道道泛着湿亮的符线水光。金凡没有言语,只看着伙伴们在清辉中凝神共刻的那个符号轮廓渐次成型,某种比酒更温、比月更亮的暖意深深沉入肺腑——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更是历经激荡后淬炼出的无言之钢。
夜愈深,炭火的橘红余烬渐渐暗淡,石桌上残留的酒渍痕迹反射着冷月的清光,幽幽闪烁。几个年轻人姿态各异倚桌而坐,空气中仍浮动着浮云醉的余香、肉脂的焦香与细微而满足的呼吸声。
赵轩眼睫微微颤动,声音裹在一种沉静的暖意里:
“凡子啊,”他指关节轻叩了一下石桌,指下正是先前蘸酒勾画出来的那个繁复符文的末端,
“今日那道绝杀剑意斩落时,我只觉得…仿佛在看你打磨千百年的星芒,劈开了层云迷雾。”
“而这片清辉……”林逸微微抬起下颌,凝望着夜空中央硕大明净的玉璧一般的月亮,醉意朦胧的眼中燃着某种极其明亮的光亮,唇边的弧度却异常清醒,“它只是开始,凡凡。”
石桌另一侧,孙悦撑着腮望着她的同窗们,无声地笑起来。头顶月光浩荡,静流如水,悄无声息地把这片方寸庭院注满,也温柔地填进了每个人的心口深处,荡起悠远的回响。
明日太阳升腾之后,天枢学院的每一重檐角定会迎来更新鲜也更激烈的剑光碰撞——但这一刻炭烬与酒香的温柔存留,那指尖蘸酒刻划下的共同印记,都早已凝入并肩而行的少年们灵魂深处,成为足以照亮漫长修真途次的一道永恒辉光。
天枢学院的晨钟撞碎薄雾,金凡与林逸、赵轩、孙悦四人各自吐纳修炼,灵气氤氲如雾。同室而居的日子虽久,却始终像四条并行却疏离的溪流,各自奔涌,只在廊下擦肩时漾起微澜。直到那场名为“迷雾幻境”的试炼骤然降临。
幻境深处,扭曲的怪影在浓得化不开的雾瘴中无声游弋。赵轩不慎被一道暗影所伤,剧毒寒流瞬间冻结了他的经脉,他蜷缩在地,面如金纸。
金凡甚至未曾思量,怀中那枚温养了数月的“玉髓回春丹”已被他紧紧塞入赵轩口中——瓶身还残留着他捂在怀中留下的体温。赵轩喉头艰难滚动,一股暖意驱散了刺骨严寒,抬眼望向金凡,那眼神如冰消雪融,无声的暖流已悄然在两人间奔涌开来。
更险恶的考验接踵而至。林逸被幻境滋生的“心魔瘴”缠住,过往苦痛如藤蔓疯长,几乎将他拖入黑暗深渊。正当他摇摇欲坠之际,一缕清越如冰泉击石的琴音破空而来——是孙悦!她席地而坐,素手在膝上古琴上拂掠,指尖灵光流转,每一个清音都如一枚破瘴的玉符,精准地钉入林逸心神摇荡的缝隙。林逸涣散的眼神在琴音里重新凝聚,终是挣脱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泥沼。当琴音余韵散尽,林逸望向孙悦的眼中,沉积的霜雪已化作柔和的春水。
最后守护兽的咆哮撼动整个幻境,四人背脊相抵,灵力交织成一张流动的网。无需言语,赵轩的符箓如星辰骤亮,林逸的剑气似寒月破空,孙悦的琴音编织成守护的结界,而金凡的剑,凝聚着四人流转之力,如长虹贯日,挟着决绝的意志轰然斩落!那一刻,兽吼戛然而止,四道身影在激荡的灵力流中彼此支撑,宛如古树盘结的根脉,在风暴里终于融为一体。
经此一役,四人居所悄然蜕变。赵轩绘制的聚灵阵图常摊在案头,孙悦悠然的琴声成为每日修炼的序曲;林逸默然递来的剑诀心得,金凡亦会将自己炼制的丹药轻轻放在每个人枕畔。
廊下的灵植也愈发繁茂,它们吮吸着少年们切磋后逸散的蓬勃生气与笑语养分——此处不再是冰冷的居所,已然成为炉火纯青、彼此血脉相连的“家”。每一次切磋的伤痕,每一次瓶颈的困顿,都在这个小小天地里被温柔熨平。
当金凡再次握紧剑柄时,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孤独的锋芒——掌心那道由四人灵力共鸣而生、状如藤蔓交织的新生灵纹微微发烫,那是四道心跳共振的印记。前路漫漫,纵然是万丈险峰亦或亘古寒渊,他心中笃定:身后那三双注视的眼睛,便是最坚固的城池。
他望向远处起伏的云海山峦,仿佛已看见四人并肩立于绝顶,衣袂翻飞如旗。少年目光灼灼,那山巅上将要熔铸的,不仅是修炼的荣光,更是属于他们共同挥毫的、永不褪色的壮阔长卷——彼此交付的真心,便是这长卷里最浓烈耀眼的底色,足以照亮往后所有孤寂的寒夜。
夜色如墨,天枢学院深处的小径被竹影分割得支离破碎。白日里清幽的修炼场地此刻却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死寂。金凡结束了一天的吐纳修炼,筋骨虽疲累,但丹田气海内流动的微弱灵气让他精神尚可。正欲转回弟子舍歇息,一阵刻意压低的、夹杂着戾气的交谈声,顺风飘来,刺破这夜的宁静。
金凡瞬间警觉,所有疲惫一扫而空。作为一名入门弟子,他深知学院规矩,深夜僻静处不该有人声,尤其这声音冰冷阴沉,绝非同门。他屏住呼吸,收敛周身气息,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循着声源悄然贴近一处被古藤蔓遮掩的假山缝隙。
透过藤蔓缝隙,月光勉强照亮下方阴暗处——两名身着学院外常见的黑色劲装、面容笼罩在阴影下的男子,正与一个衣着朴素、杂役模样的青年低声交谈。
“……时机已近,‘蚀心引’必须尽快送入丹院库房。”一个黑衣人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李三,你这条命可攥在我们手里,事成,保你全家富贵,远走高飞,更有灵丹助你打通灵脉;败路,你知道后果!”
那名唤李三的杂役面色惨白,额头渗汗,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刻满扭曲符文的玉盒,正散发着一股难以察觉的、令人神识微悸的邪异气息。蚀心淫?金凡心胆俱寒!那是传说中能无声无息侵蚀修士心神,使人渐入魔道,最终沦为傀儡的奇毒!若混入学院日常供应弟子们的辟谷丹中,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个黑衣人紧接着道:“东面后山的结界‘天幕禁制’每隔十三日,子时三刻会有一次灵气流动间歇,灵光会闪烁三次红芒。明日便到时机。届时长老院的注意力会在月圆时分的‘星枢阵’演练上,你趁机带我们从那里潜入内院。”他丢给李三一枚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持有此令,可短暂蒙蔽后山外围探查法阵,我们的人会在子时三刻准时出现。记住,机会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