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月份开始，为了抓紧App上线，郑勤跃就像一根被绷到极限的弦。从抓紧测试，到应对上线后万先生的态度变化，再到接下那三个关乎生死的任务，这一个月来，他的身体早已严重透支。
终于，在9月30号这天，积压的压力、突袭的风寒和连日的劳累，像三座大山一样将他压垮了。他发烧了。
10月1号，国庆节，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郑勤跃却只能躺在床上，头痛欲裂。他吃了药，在昏沉中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手机提示音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李婉晴。
他点开邮件，看到那句“任务已完成，请查收”，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这个女孩，真的没让他失望。10月1号，她竟然还在公司加班。
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指向下滑动，当那些数据分析图映入眼帘时，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那个属于马悦的、占据半壁江山的巨大红色扇区，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让他瞬间忘记了身体的病痛。
他再也躺不住了，猛地坐起身，胡乱套上大衣，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客厅里，传来儿子瑄瑄和女儿莉莉的嬉笑声，夹杂着父母和保姆的爽朗笑语，那是节日的声音，是家的温暖。而这温暖，此刻却与他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马悦不在家。她以“带宝宝回姥姥家、舅舅家玩两天”为由，没有接孩子。他们的大女儿，也就是马悦与前夫所生、后来改名叫郑莉雯的姑娘，也不在。郑勤跃心里冷笑一声，或许，是马悦意识到风暴将至，提前躲了起来吧。自从万先生派方敏来传达任务之后，她就一直没有露面。
郑勤跃顾不了那么多，他点开Excel文件，越看心越凉。那些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把尖刀，将他对马悦最后一点情分也割得干干净净。
他立刻给李婉晴发去消息：“你先不要离开公司，我下午过去。”
没错，他要拖着这具还在发烧的身体，立刻回公司。他要去核实这些数据的真实性，他要让李婉晴当面讲解一下，看看有没有被忽略的细节。从这份专业到极致的分析报告里，他看到了希望，或许，李婉晴的专业能力，能帮助他解决眼下这个棘手的问题。
他没吃午饭，只是灌了两口冷咖啡提神，便准备出门。
临走时，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看到了他，看他脸色苍白，身体憔悴，心疼地拉住他，将几盒感冒药和退烧药塞进他手里，反复叮嘱：“工作再重要，也要注意身体啊。”
郑勤跃喉咙发紧，难受得说不出话，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开门，走进了凛冽的秋风里。他的背影，在节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单和决绝。
李婉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郑勤跃发来的语音消息。那沙哑又急切的声音，让她心里一紧。
“你先不要离开公司，我下午过来。”
李婉晴看着手机屏幕，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加了这个班，那就再等等吧。她关掉电脑，起身下楼。节日的商业街比平时冷清不少，只有一家拉面馆还亮着灯。她走进去，点了一碗最简单的牛肉面，呼噜呼噜地吃完，算是解决了午饭。
回到公司，大概也就半小时后，她听到了电梯门开的脚步声。
郑勤跃走了进来，脸色比她想象的还要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某种偏执的火焰。
李婉晴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想起了之前因为和老板走得太近，而遭遇的那些无端风波，甚至是那记狠狠落在她脸上的耳光。那段经历像一道疤痕，时刻提醒着她保持距离。
眼下，她只想把这件事做好，交差，然后离开。所以她没有过分多问，只是保持着职业的礼貌，微微颔首：“郑总好。您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做，请直接跟我说。”
郑勤跃没有寒暄，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做的报表我看了。很好。现在，你能加上你的理解和感受，给我解释一下吗？你觉得，这里面还有哪里有什么问题？”
李婉晴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老板会问她的“感受”。她毕业时间不长，只是凭着责任心，将数据用最清晰的方式呈现出来，没想到老板还挺认同。
“那……好吧。”她定了定神，开始讲述自己的发现，“首先，不合理的支出太多，其中绝大部分都出自马总……马悦总经理名下。其次，很多单据没有发票，只有一张收据，而且收据的真实性很难证实，既没有公章，也没有具体的店铺名称，只是手写一笔花销，后面跟着‘办公费’三个字，非常粗糙。”
她顿了顿，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个细节，声音压低了一些：“而且……我觉得存在仿制的可能。因为有好几张收据上的笔迹，虽然模仿得像，但仔细看，起笔和收锋的习惯非常相似。”
她说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郑勤跃的心上。
他心下惊了又惊，凉了又凉。他想到过会有问题，也想到过会是大问题，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问题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这意味着，那些费用不光花得不清不白，甚至连最基本的形式——发票都没有！全都是收据，甚至还是仿写的！
“把那些你怀疑是仿制的单据，拿给我看。”郑勤跃的声音在发抖。
李婉晴立刻从那堆单据里，抽出了她标记出来的十几张。
郑勤跃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瞳孔就骤然收缩。他太熟悉这两种笔迹了！一种是史恩恩那略带秀气却软弱无力的字，另一种，则是马悦那飞扬跋扈、带着一股锐气的签名！
难怪史恩恩看见他就虚！难怪马悦在被开除时那么激动，反应那么激烈！原来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出在这里！
他快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不多不少，仅这一年，马悦以这种手段“花掉”的费用，就足够和两家顶尖的外包公司合作了！
贪得真不少啊！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无尽的悔恨，瞬间将他吞没。他一方面气马悦的贪婪与背叛，另一方面，更恨自己！恨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他犯了一个商场上最大的忌讳——将感情与事业混为一谈。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枕边人，却忘了，商场之上，哪怕是爱人，也可能会为了利益而算计你。这不是背叛，这是赤裸裸的、毫无感情的算计！
“唉……”
想到这些，郑勤跃的头更疼了，像有无数根钢针在脑子里搅动。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
李婉晴看着老板那痛苦而脆弱的样子，知道他此刻需要独处。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倒了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她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安静地等待，等待老板再次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