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一到，几个街坊抬起灵柩往外走。
苏念塘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小手死死抓着灵柩的边缘，眼泪混着泥土砸在地上，哭声撕心裂肺：“娘！我要娘！你别走啊！”
李建国蹲下身，眼眶发红，轻轻拽着她的胳膊，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稳：“念塘，乖，跟着娘走最后一程，慢些走，让娘再看看你……”
孙母被孙凤鸣半扶半搀着站在路边，浑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衣襟上，连站着的身子都在发抖。
她望着送葬队伍渐渐远去的背影，只剩满心的空茫和疼。
到了坟地，灵柩缓缓落入坑中，街坊们拿起铁锹填土，土块落在棺木上的声音，沉闷得像砸在每个人心上。
黄土渐渐漫过棺沿，那个曾笑着打招呼、忙着操持家务的娘，就这么被留在了这冰冷的地下。
李建国拉着苏念塘，让她给孙秀磕了三个头，自己也跟着鞠了躬。
孙秀早被苏家赶出门，没能进孙家祖坟，也没和苏建军合葬，最后，就葬在了苏家祖坟旁，像个隔着距离的旁观者，守着这世间最后一点牵挂。
新坟前，苏念塘望着孤零零的土堆，只知道娘要永远待在这儿。她不懂为啥爹不能跟娘在一起，也不懂大人们说的“不合葬”是啥意思，只能攥着李建国的手，任由大人们把一切安排妥当，眼里满是茫然的委屈。
出殡后，苏念塘跟着人群回到空荡荡的家，她攥着衣角往堂屋走，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桌边的那把椅子上——从前娘总坐在那，一边择菜一边跟她念叨“念塘放学早点回”，有时还会把刚煮好的山芋放在桌角，等她回来时还带着热乎气。
可现在椅子空着，桌面擦得干干净净，再也不会有人从那起身，笑着喊她的名字了。
她站在原地，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小手一遍遍摸着桌沿，像是还能摸到娘留下的温度。
李建国刚把院里的木凳归拢好，转头就见念塘僵在桌旁，他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却没急着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时苏建兵从门外进来，看见念塘这模样，他脚步顿了顿，上前蹲下身，声音压得又轻又沉：“念塘，跟二叔回苏家吧，往后二叔照看着你。”
苏念塘的身子猛地一僵，攥着桌沿的手瞬间收紧。
她缓缓抬起头，眼里还蒙着一层泪雾，声音带着没散的哭腔，却格外执拗：“不……这才是我的家，娘还在这儿……”话没说完，眼泪又滚了下来，她扭头看向小椅子，好像还能看见娘坐在那择菜的影子，怎么也不肯挪步。
李建国眉头轻轻蹙了下，看向苏建兵的目光多了层迟疑，开口时声音压得很稳：“建兵，你娘那边……是真同意念塘回苏家？”
他早知道苏建兵的娘向来对念塘没什么好脸色。要是去了苏家，往后念塘在那儿的日子哪能舒心？孙秀走得急，他总得替她把这桩心事先问明白，不然实在不放心。
苏建兵被问得一噎，下意识避开李建国的目光，声音也弱了几分：“我、我……还没有问。”
李建国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裹着几分急意，却又刻意放轻了声，生怕惊着旁边还在抹泪的念塘：“建兵！这事儿你怎么能没问就应下来？”
他飞快朝念塘瞥了眼，见她垂着头，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忙凑到苏建兵跟前，声音压得更低：“你先回去跟你娘说清楚，念塘我先带回家照看。等你们那边真商量妥了，能保证她不受半分委屈，咱们再谈后续的事。”
苏建兵走后，李建国陪着念塘整理孙秀的遗物。没等他动手，念塘突然跑向衣柜，一把拉开门——孙秀那只旧碎花布包在柜子角落，里面除了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还压着个小木盒，盒边露着枚银锁的链子。那锁身亮得能映出人影，边角的磨损被磨得光滑，正是之前被苏珍珠踹坏的那一个。
念塘的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锁身，她眼眶猛地一酸，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忙把银锁紧紧按在胸口，咬着嘴唇闷声忍哭，肩膀却止不住地抖。
李建国连忙凑过来，看见那枚银锁，心里就懂了。
他轻轻从念塘手里接过来，声音柔得像怕碰碎什么：“念塘，这是你娘特意修好给你的，还没来得及给你戴上，李叔帮你系上好不好？”
他攥住念塘的小手，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又补了句，“以后娘不在了，李叔照顾你。有叔在，饿不着你，也没人能欺负你。”
念塘盯着脖子上晃悠的银锁，小声“嗯”了一声，眼泪却还是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锁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李建国起身去拿那只小木盒，刚碰到盒边，一本泛黄的日记本从布包里滑了出来。
他弯腰去捡，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信纸掉在地上。
展开来，孙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建国，我早看出你对我们娘俩的好。每次你帮衬着挑水、修屋顶，我心里又暖又慌——暖的是有人疼，慌的是我好像也对你动了心。可我知道你还没离婚，不能让你难办，更不想落人闲话。我想着，等你把婚离了，要是不嫌弃我带着念塘，咱们就搭伙过日子，让念塘和水生也有个完整的家。”
看完信，李建国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眼泪“啪嗒”砸在“没离婚”那行字上，墨痕瞬间晕开一小片。
他攥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指腹反复摩挲着“搭伙过日子”几个字——原来她早懂他的心意，原来他们曾揣着同样的盼头，可这份话到嘴边的念想，终究没能赶在离别前说出口。
“李叔，你也想娘了吗？”念塘见他红着眼，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声音软得像棉花。
李建国蹲下身，把念塘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哽咽：“嗯，叔想你娘。但叔答应你娘，会好好守着你，不让她的盼头落空。”
“走，现在就跟叔回家住。”
李建国起身拉着念塘的手就要走，念塘却往后缩了缩，小脑袋垂着：“李叔叔，我自己在家就行，我会煮红薯粥，也会看门的，不麻烦你。”
李建国鼻子一酸，又蹲下身，耐心劝：“家里没人，叔不放心。跟叔回去，还有水生陪你玩，你们俩不是早就盼着一起写作业吗？”好说歹说，才牵着念塘回了家。
刚进门，李老太看见念塘，手里的针线“啪”地落在地上，脸色瞬间沉下来：“你咋把她领回来？她苏家有亲人，该回苏家去！”
这话刚落，里屋的李水生就一阵风似的跑出来，一把拉住苏念塘的手，眼睛亮得像星星：“念塘！你是要住我家吗？那以后咱们能一起上学，一起掏鸟窝啦！”说着就把兜里揣了半天的糖掏出来，硬塞到念塘手里。
李老太瞅着孙子欢喜得蹦蹦跳跳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这辈子最疼的就是水生，哪舍得让孙子失望。只好狠狠剜了李建国一眼，嘟囔着“又多张嘴吃饭”，转身进了厨房，却悄悄往锅里多添了碗米。
苏念塘攥着手里的糖，糖纸硌得指尖发疼，却暖到了心里。
她抬眼看向李水生，又看了看厨房里李老太的背影，怯生生的眼神里，终于悄悄漫进了一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