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的苏念塘手猛地一紧,筷子“当啷”落在碗沿,没吃完的面条还冒着热气,她拽着旁边李水生的袖子,脚下像生了风似的往门外冲。
孙秀和李建国刚夹起一筷子酥香的酥肉,见状慌忙撂下碗筷,跟着凑到门口,伸长脖子往路上瞅。
只见一辆锃亮的黑色桑塔纳,正小心翼翼地碾过苏家门前那段坑洼的土路。
车轮陷进泥坑时,溅起几点褐黄色的泥星子,落在光可鉴人的车身上,反倒像给这洋气的城里物件,添了几分扎眼的金贵。
路边早就围了不少村民,老头们揣着手缩着脖子,小娃们踮着脚扒着大人的肩,全都抻着脖子往这边探头。
周围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过来:“这是啥车?亮得能照见人!”“看着就金贵,准是城里来的大人物!”
古塘村的路,常年被牛车马车轧得坑坑洼洼,雨后积着浑水,晴时扬着黄土。
平日里村里最多见辆突突冒黑烟的拖拉机,车斗里堆着化肥袋或粮袋,碾过坑洼处时,车身晃得像要散架,慢吞吞地往村外挪。
汽车?那可是稀罕物,村里人只在镇上供销社门口偶尔瞅见过一两回,谁要是见了,能攥着这话茬子,在村口老槐树下念叨好几天。
桑塔纳稳稳停在苏家门口,车门“咔嗒”一声轻响,副驾驶下来个男人。
他穿件挺括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利落地挽到小臂,脚下的黑皮鞋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沾不上半点泥星子。
手里捧着个四方礼盒,外包着带暗纹的鎏金纸,纸边压得齐齐整整,上面系着朵艳红的蝴蝶结,拉花打得周周正正,瞧着比镇上供销社玻璃柜里最金贵的点心盒还要精致几分。
男人径直往院里走,目光飞快扫过堂屋的两张八仙桌、院子里支起的四张小方桌——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糖果和冒着热气的肉菜。
正在倒散装白酒的苏建兵,刚端上酥烂鸡肉的杨春花,满院子吃得起劲的亲戚,全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僵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这身打扮,放到哪儿都像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是村里能见到的寻常人。
男人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落在穿着新买的粉碎花洋布裙、头发扎着红绸蝴蝶结,正被亲戚围着夸赞的苏珍珠身上。
可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冲院里开口,声音清亮:“请问,这里是苏建军家吗?”
“苏建军?”
院子里瞬间静下来,连筷子碰到碗沿的叮当声都没了。
一院子人齐刷刷扭头看向门口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全是诧异——苏建军三年前早就没了,这陌生男人专程找上门,还带着这么讲究的礼盒,是弄错了,还是另有缘故?
苏建兵最先回过神,赶紧放下手里的玻璃酒杯,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
他快步迎上去,脸上堆着疑惑地笑:“是,这是苏建军家,我是他弟弟苏建兵。他……他三年前就走了,您找他有啥事?”
男人却没多话,只把手里的礼盒往苏建兵怀里一塞,撂下句“东西送到了,务必转交给他女儿!”便转身快步钻回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桑塔纳引擎“嗡”地响了一声,紧接着“嘀”地按了下短促的喇叭,车轮卷起一阵尘土,很快就顺着土路往村口去了,车尾还拖着缕淡蓝色的烟。
院子里只剩股刺鼻的汽油尾气味儿,和一院子人面面相觑的诧异。
苏建兵捧着礼盒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桌边把礼盒放下。
杨春花眼尖,一眼看见礼盒侧面贴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
她赶紧伸手揭下来,看清上面的字时,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捏着卡片的手不住发抖,声音也带着颤:“建军都走三年了,怎么会有人给他送祝‘爱女’生日的礼物?这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难道是王强那个死鬼?故意来搅局的!
杨春花攥着卡片,指节都泛了白,话刚落音,又猛地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不对……难道是……”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她自己先打了个激灵,“不可能!”
苏建兵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扯掉礼盒上的红绸结,鎏金包装纸“刺啦”作响地被撕开。
礼盒中,穿着粉色纱裙的芭比娃娃亮眼夺目,卷翘金发配着小皇冠,一看就是城里孩子才有的稀罕物;旁边躺着一支英雄牌钢笔,笔身泛着银白光泽,与芭比娃娃相映,显得格外精致。
“这娃娃……”有人忍不住小声惊叹,“上回城里亲戚来带了一个,我家娃见了哭着要,可贵着呢!”
“尤其是那钢笔,看着就透着不一般,绝非普通人会用的。”
苏建兵盯着桌上的贵重礼品,眉头紧紧拧成疙瘩:“这城里来的稀罕物件,少说也得耗上半个月工钱,能送这礼的,肯定不是寻常百姓。
可这人到底是谁?
为啥偏偏把礼送到咱苏家,还提早就过世的建军哥?”
话音未落,一直踮脚在苏家门外瞧热闹的苏念塘,突然眼睛一亮。
她猛然记起,刚才送礼人下车时,好像低声跟司机交代了句“找苏建军家”。
念头闪过,苏念塘立马往院里冲,守在一旁的李水生伸手想拦,却被她灵活地躲开了。
她攥着衣角,仰着小脸看向苏建兵,声音又急又亮:“二叔!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开车的叔叔跟人说‘找苏建军家’,这礼物肯定是给我的!”
苏念塘的话让院子里瞬间静了静。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猛地想起——今天正是苏念塘的十岁生日!而苏珍珠的生日明明在明天,却被杨春花硬是安排在同一天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想借着苏珍珠的“体面”,压一压没了爹的苏念塘。
“原来真是给念塘的……”
有亲戚小声嘀咕,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站在一旁的苏珍珠。
苏珍珠的脸“唰”地红了,攥着裙子的手紧了紧,浑身不自在。要是这么气派的礼物真是给念塘的,自己刚才被围着夸赞的模样,就像个笑话。
她咬了咬唇,上前一步把芭比娃娃拿到手里,故意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塑料裙摆,试图掩饰尴尬。
苏建兵看着眼前的苏念塘,心里打了个鼓:“念塘没说错,送礼的人既提了她爹,又送了十岁孩子的礼物,这八成还真是给她的。”
可杨春花心里的疑云却越聚越密:送礼人目标究竟是已故的建军,还是十岁的念塘?那不明不白的举动里,藏着怎样的蹊跷?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那句“爱女”指的是念塘,还是珍珠?那位未曾露面的送礼人,与建军又有着怎样的渊源?难道是……她猛地打住思绪,只感到后背泛起阵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