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和苏建兵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的焦虑更重了。
抢救室里每一声动静，都揪着他们俩的神经。
念塘听不懂里面的对话，却能感觉到大人们的紧张，小手紧紧攥着苏建兵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音，生怕吵到里面的娘。
走廊里静得可怕，只有抢救室里偶尔传出的器械碰撞声、医生的指令声，还有念塘压抑的抽气声，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李建国时不时抬眼瞅一眼墙上的时钟，指针走得慢得揪心，他又忍不住往抢救室门口探，指尖攥得发白——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孙秀得挺过来，念塘不能没有娘。
不知熬了多久，急诊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张医生摘下沾着汗珠的口罩，脸上的疲惫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重，脚步迟缓地走到众人面前，先叹了口气，才无奈地摇着头：“唉，尽力了……她喝的农药量太大，路上又耽误太久，毒素早扩散到全身，洗胃根本没用，人……回不来了。”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众人头顶。
苏建兵猛地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半天没发出声音，眼泪却“唰”地流了下来。
苏念塘没完全懂“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可瞧见大人们都红了眼，她小跑两步拽住医生的衣角，带着哭腔问：“医生叔叔，我娘是不是不疼了？她啥时候出来带我回家啊？”
李建国赶紧蹲下身，把念塘紧紧搂进怀里，喉咙像被堵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砸在孩子的头发上，湿了一片。
走廊里瞬间没了别的声响，只有苏建兵压抑的呜咽、念塘不明所以的抽泣，混着窗外刮过的风声，听得人心尖发颤。
另一边，苏老太在自家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步，一夜没敢合眼，心始终悬在半空。
忽然，门外传来邻居们的议论声，一句“孙秀没救回来，人直接走了”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她耳朵里。
苏老太手里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踉跄着扑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瞅——巷口几个村民凑在一起，脸上满是惋惜，其中一个叹着气：“可怜了念塘那孩子，才这么小又没了娘……”
这话刚入耳，苏老太的腿就软了，顺着墙根滑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直响。先前“把孙秀赶出村”的念头早没了影，满脑子只剩恐慌：村干部会不会顺着张婆子的话查？她也掺了手，派出所的人会不会来找她算账？
其实昨晚，苏老太一直躲在孙秀家门口偷瞅。
当看见孙秀抓起药瓶往嘴里灌时，她吓得魂都飞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可别沾上这麻烦！她转身就往家跑，脚步踉跄着差点被门槛绊倒，连屋里念塘的哭嚎都没敢回头再看一眼，只盼着离这是非地远点。
此刻越想越怕，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嘴里喃喃着：“造孽啊……这可咋整……”
她跌跌撞撞跑到院门口，“哐当”一声闩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手还在不住地抖。
刚稳住神，门外就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急得像催命。
苏老太吓得浑身一哆嗦，从门缝里瞅见是张婆子，手放在门闩上却不敢动——她怕门外的张婆子后面跟着来问话的村干部。
可张婆子的敲门声越来越急，还带着哭腔：“老姐姐，我知道你在家！再不开门，咱俩都要栽进去了！”
苏老太咬咬牙，还是轻轻拉开了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张婆子就挤了进来，反手“咔嗒”闩上门，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声音发颤：“你说这可咋整？孙秀真没了！村干部要是查起来，咱俩给二流子出主意的事，不就全漏了？”
苏老太一听孙秀真没了，脸“唰”地沉下来，立马翻了脸，手指戳着张婆子的鼻尖，声音拔高了几分：“你可别在这胡咧咧！啥叫咱俩出的主意？那馊主意明明是你自己琢磨的，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她越说越激动，手都在抖：“再说了，那二流子是你远房表侄，跟我有啥关系？现在出了事想拉我垫背？门儿都没有！”
张婆子本就慌得没了分寸，被这番话怼得气血上涌，胸口猛地一闷，指着苏老太想反驳，却没等声音出来，一口腥甜就涌到喉咙口，“噗”地吐在地上——竟带着血。
她腿一软差点瘫倒，指着苏老太的手还僵在半空，眼里满是又气又急的绝望。缓了缓，张婆子扶着墙勉强站稳，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狠戾地盯着苏老太，声音又哑又颤，却透着咬牙的狠劲：“你别想撇干净！这事儿你也掺了脚，真要查起来，咱俩一个也跑不掉！”
话音刚落，她不管苏老太脸色多难看，猛地转身拉开门闩，“砰”的一声巨响，门闩狠狠撞在门框上。
苏老太僵在原地，看着还在晃动的门，耳边回响着张婆子的话，心里又慌又乱。
她缓缓蹲下身，盯着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手指忍不住发抖——她知道，张婆子没说错，这事儿，她怕是真躲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沉闷的沉重。
苏老太吓得一哆嗦，忙从地上爬起来，又赶紧到窗边撩起窗帘缝往外看……
那辆送孙秀去卫生院的拖拉机，正慢悠悠往村里开。
车斗里铺着块旧棉被，孙秀静静地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之前那床蓝布衫，一动不动。
李建国坐在拖拉机边沿，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脸色沉得像块淬了冰的铁；苏念塘小身子靠在他肩膀上，双眼红肿着，没力气说话，只偶尔抽噎一下。
拖拉机另一侧，苏建兵也坐着，头垂得快抵到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的呜咽声裹在风里，听得人心头发酸。
很快在孙秀家门前停下，围着的村民们立马安静下来，原本低声的议论瞬间没了声音。
有人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苏建兵的肩膀，没说话，只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惋惜。也有人看向李建国怀里的念塘，眼神软下来，伸手想摸一摸孩子的头，又怕惊扰了她，手伸到半空又轻轻缩了回去。
几个年长的婶子站在人群后面，悄悄抹着眼角，嘴里念叨着：“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这么走了……”“念塘这孩子，往后可咋过哟……” 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还是飘进了苏建兵耳朵里。
他缓缓抬起头，眼眶红得吓人，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李建国见状，伸手扶了他一把，又把念塘往怀里紧了紧，朝着众人哑声道：“麻烦大伙搭把手，把人抬进屋吧。”
话音刚落，两个年轻汉子立马应了声，小心地从拖拉机斗里抬起铺着孙秀的门板。
村民们自动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目光追着门板往里走，脸上满是沉重——没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轻轻落在地上，和偶尔传来的压抑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