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白景的声音从诊室里传来,平静无波。
奶奶的手温热干燥,轻轻拉住了林邱涵,“涵涵,我们走。”
她低下头。
那只手,曾经能完全包裹住她小拳头的、无所不能的大手,如今已经变得干瘦、布满深褐色的斑点,甚至和她自己的手掌一般大小了。
唯有那掌心里传来的、固执的暖意,还和童年时一模一样。
办公室里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白景示意她坐下,他自己则低头翻阅着病历。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林邱涵盯着他白大褂的第三颗纽扣,一动不动。
“邱涵,你过来一下,好吗?”白景抬起头,目光温和。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她挪到了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攥住自己的衣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白痕。
白景没有立刻看她,而是拿起桌上一支笔,在指间缓慢地转动。
“邱涵,”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我窗台上那盆绿萝,好像总也不见长。你说,我是该多给它晒晒太阳,还是就让它这么阴着?”
林邱涵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她的嘴唇抿得更紧。
见她没有反应,白景也不催促,转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推到她面前。“尝尝?我妹妹放的,她说吃甜的能让人开心。”
铁盒里是花花绿绿的糖果,林邱涵的目光掠过它们,又迅速移开,喉咙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没关系,”白景自己拿了一颗,糖纸被剥开的细碎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不想说话的时候,听听声音也好。”
短暂的沉默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拉开抽屉,似乎在寻找别的东西。
他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几张皱皱巴巴、边缘磨损的纸币被他放在了桌面上,就在那盒糖果旁边。
就在那一瞬间,林邱涵感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隐秘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她立刻低下头,用垂落的头发遮住脸。
白景注意到林邱涵的这个小动作,继续问道:“有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醒来,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再那么悲观,你做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林邱涵:“我会把它记在日记里,然后打一个电话。”
白景追问道:“给谁打的电话?”
林邱涵的声音略微提高一些,她说:“我奶奶。”
当女孩说出“我奶奶”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变得坚定有力,与刚才的懦弱、畏缩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景他没有继续下一个话题,而是将身体微微后靠,用一种全新的、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徒劳地画着圆圈。
几秒后,他伸出手指,将其中一张纸币抚平,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一个仪式。
“这些钱,”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再有任何考究的成分,“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林邱涵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对上了白景的目光。
白景没有再追问。他将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重新推回抽屉深处,关抽屉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谢谢你的合作,邱涵。”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疲惫,“最后,能告诉我你在哪所中学读书吗?”
问题来得突然。
学校的画面像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嘈杂的走廊、紧闭的厕所隔间、那些模糊的脸。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咽回。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干涩的声音才从她喉咙里挤出来:“……金诚中学。”
“好的。能请你先出去一会儿吗?我想和你奶奶单独聊聊。”
……
当她最终走出办公室时,奶奶担忧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转身进去了。
走廊很长,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孤寂的回响,头顶的灯管发出令人心烦的嗡嗡低鸣。
然而,奇怪的是,在这片冰冷的、惯常让她不安的空旷里,她第一次感觉到,胸腔里那块坚硬冰冻的东西,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一丝她不敢确认的、名为“希望”的空气,颤巍巍地渗了进来。
“医生,我孙女她…还好吗?”老太太忐忑不安的询问。
见状,白景安慰她道:“算好的,起码在我见过的病人中,她还有个能值得谈心的人。”
“老人家,这几天我的建议是你在这里留的时间久一点,邱涵她之前见到你这个时候突然来的表现,你应该也发现不对了吧。”
老人低下头,这些天在自己女儿家看到的种种确实让以为孙女一切都好的她改观。
“过年的时候,涵涵总是笑嘻嘻的问我要红包,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抱怨的话,因为性格软弱,她从小就很少和陌生人说话。”
“她一直跟我讲,她在学校很好,没人欺负她,妈妈对她也很好。”
“所以,我也就不担心了。”
老人就是这样,跟人聊几句后,就开始滔滔不绝。
白景静静地听着老人的诉说,没有打断她。他认真记录着老人的话,一边在属于林邱涵的档案中,键盘上的敲击声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