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高频脉冲笔在林半夏手心攥了一夜,冰凉坚硬,像老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技术部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比她想象的更汹涌。
天亮后,她照常去档案库。老秦已经在掸灰,动作慢得像个真正的老人,仿佛昨夜那个力气惊人、眼神锐利的暗桩只是幻觉。
“来了?”他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如常。
“嗯。”她坐下,打开机器。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一上午相安无事。中午食堂,她看见张高工端着盘子,状似无意地坐到了老秦对面。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张高工表情严肃,老秦只是慢吞吞地吃饭,偶尔点下头。
她在远处低头扒饭,眼角余光留意着。张高工很快吃完走了,老秦继续嚼着他的馒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下午,她被叫去技术部主控室做数据录入。房间巨大,屏幕林立,几个工程师在讨论防火墙升级。
“最近外部试探攻击频次增加,模式很怪,像在找特定端口。”一个年轻工程师皱着眉调出日志。
“像是……在找老系统的后门?针对那些快报废的旧设备协议?”另一个沉吟。
张高工站在后面,闻言推了推眼镜:“加强老旧协议端口的监控和隔离。特别是……第四研究所遗留下来的那些非标通讯频段。”
第四研究所。周安国的遗产。
半夏心里一动,低头快速录入数据,耳朵却竖着。
“对了,”张高工像是突然想起,转向她,“林半夏,你之前接触过蜂巢的原始信号协议。回忆一下,有没有特别冷僻的、非标准的握手信号特征?比如……基于生物节律同步的?”
所有工程师都看向她。
她手指停在键盘上,脑子飞快转动。爷爷笔记里提过,早期蜂巢为追求隐蔽,用过一种极其特殊的信号同步方式,不是电子时钟,而是模拟特定心率变异模式作为握手确认信号。
“好像……有一种。”她谨慎地回答,“基于心率变异性的区间匹配。像……心跳暗号。”
工程师们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过。
张高工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详细特征还记得吗?”
她摇头:“只记得大概原理。具体参数……可能得查原始记录。”
“原始记录……”张高工沉吟片刻,对助理说,“调阅第四研究所所有已解密通讯协议备份,优先级提到最高。”
他转向半夏:“你协助筛选。”
这意味着更高权限。她心跳加速,点头:“是。”
接下来几天,她泡在主控室附属的资料库里,面前堆满了第四研究所的陈旧磁带、打孔纸带和模糊的微缩胶片。工程师们给她开了临时高阶权限,她能访问更深层的数据库。
海量的技术名词和电路图看得人头昏眼花。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寻找任何与“心率”、“节律”、“生物同步”相关的字段。
大部分资料枯燥艰深。但她逐渐发现,第四研究所后期很多研究都偏离了公开申报的“战场医疗”,转向了神经接口和生物电远程交互。周安国的偏执和疯狂,在图纸和公式间清晰可见。
在一份标注“废弃”的芯片设计图角落批注里,她看到一行小字:“同步信号源优选:L-w 稳定期心率谱”。
母亲的心率数据!周安国连这个都偷来用了!
她感到一阵恶心,强忍下去,继续翻查。
终于,在一卷关于“低功耗隐蔽通讯”的实验记录磁带附录里,她找到了目标:一段极其复杂的数学推导,最终导出一个用于信号握手的特征心率变异区间模型。模型代号:“蜂鸟”。
参数复杂,但其核心频率基线……她瞳孔一缩——7. mhz 的谐波!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母亲共振频率!
她立刻将发现上报。张高工很重视,技术组连夜加班,升级监控算法,重点筛查符合“蜂鸟”特征的异常信号。
升级后第二天,系统果然捕捉到数起极其短暂的、试图连接老旧端口的试探信号,模式与“蜂鸟”高度吻合!信号源经过多次跳转伪装,最终指向域外几个无法追踪的节点。
蜂巢的残余,果然还在活动!他们在尝试用旧方式联系内应!
技术部气氛陡然紧张。安全警戒级别提升,所有人被反复提醒注意网络安全,禁止使用未经授权的设备。
老秦似乎更沉默了,总是一个人待在档案库深处整理那些永无止境的旧纸堆。
又过了几天,医院传来消息:吴启明苏醒了。
张高工亲自带半夏去医院。病房里,吴启明靠着枕头,脸色苍白虚弱,但眼睛恢复了神采,不再有之前的空洞和狂躁。
“老吴,感觉怎么样?”张高工问。
“死不了。”吴启明声音沙哑,目光扫过半夏,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还记得之前的事吗?”张高工语气谨慎。
吴启明闭眼缓了缓:“片段……像做了场噩梦。脑子里一直响着杂音……有人说话……下命令……”他睁开眼,看向半夏,“谢谢……你那点逆鳞粉……虽然折腾得我半死……但也……以毒攻毒了。”
他果然知道是她干的。
“蜂王……周安国……”张高工提示。
吴启明脸色沉下去,手指攥紧被单:“他……疯了。早就疯了。他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他的蜂……他的傀儡……”他喘了口气,“技术部……也不干净。他经营太久了……有暗桩……很深……”
“有线索吗?”
吴启明摇头:“他疑心重……单线联系。但我怀疑……和早年‘归巢’项目的遗留问题有关。”
“归巢?”张高工皱眉。
“他最早搞的人体强化项目,后来被林老师否了。但他私下没停,用志愿者继续试验,出了很多事故,人也废了……”吴启明眼神痛苦,“有些人……被遗弃了……很恨我们。可能……被周安国利用了。”
病房门被敲响,护士进来送药。谈话暂时中断。
张高工起身:“你好好休息。想起什么,随时联系。”他示意半夏一起走。
走到门口,吴启明突然叫住半夏:“丫头……”
半夏回头。
吴启明看着她,眼神复杂,声音极低:“小心……药渣。有的……能入药。有的……能要命。”
药渣?指什么?人?还是物?
回技术部的车上,张高工一直沉默。快到门口时,他突然开口:“吴军医的话,你怎么看?”
“需要查‘归巢’项目的遗留人员名单和事故记录。”半夏说。
张高工点头:“这事你跟进,权限我会开通。注意方式,别打草惊蛇。”
回到技术部,半夏立刻投入工作。调阅“归巢”项目档案需要更高权限,流程繁琐。她一边等待,一边继续筛查第四研究所的资料。
傍晚,档案库只剩她一人。老秦提前走了,说头疼。
她正整理文件,内网终端突然跳出条加密消息,发自一个临时虚拟账号:
【“蜂鸟”信号活动加剧,疑似在定位特定目标。你近期接触核心数据,注意安全。老朋友】
又是他!
几乎同时,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张高工带着两名安保人员快步进来,脸色凝重。
“林半夏,立刻跟我来。你的宿舍需要紧急安全检查。”
她心里一紧,跟上。
宿舍门打开,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抽屉拉开,床铺掀开,衣物散落一地。但她的私人物品很少,看不出少了什么。
“十分钟前,监控发现有人用权限卡进入你房间,行为异常。我们赶到时人已逃离。”张高工语气冰冷,“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东西?特别是……工作相关。”
她快速扫视。行李箱被划开,但里面只有寻常衣物。枕头被撕破,棉絮散落。她藏在枕头夹层里的、老秦给的那支脉冲笔不见了!
还有那半张写着频率的皱纸,也不见了!
“没什么……重要的。”她稳住声音,“就几件旧衣服。”
张高工审视着她,没说话。安保人员拍照取证。
“近期不要单独行动。有任何异常,立即报告。”张高工最后说,带人离开。
她站在一片狼藉中,后背发冷。有人在她找“归巢”名单前,先动手了。目标明确,脉冲笔和频率纸条。
是老秦吗?他提前走了。还是……另有其人?
蜂鸟在叫,暗桩在动。
她走到窗边,看向楼下。技术部大院灯光零星,寂静无声。老秦佝偻的身影正慢吞吞地走出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吴启明醒了,线索断了,警告来了。
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