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世子夫人有孕的消息,如同盛夏里最炽热的风,席卷了整个京城权贵圈。锦瑟院内,恩宠与呵护层层叠加,几乎密不透风。秦啸的铁腕守护,程夫人的殷切关怀,宫中的赏赐,各府的贺礼……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华丽而厚重的锦缎,将陆云晚与她腹中的胎儿紧紧包裹,仿佛置身于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之中。
表面看来,花团锦簇,一片祥和。陆云晚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孕吐反应轻微,步履依旧轻盈,眉宇间甚至比孕前更添了几分温润的光彩,引得府医每次请平安脉都连连称奇,赞其“胎气安和,母体康健,实乃大福之相”。下人们伺候得愈发尽心尽力,笑容满面,仿佛侯府的光明未来已触手可及。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嚣与安宁之下,陆云晚的心却如同古井深水,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始终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与警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泼天的富贵与恩宠之下,潜藏着的是何等汹涌的暗流。侯府嫡裔,这个身份太过敏感,牵动着太多人的神经。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更有可能是淬了毒的恨意。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一日,秦啸下朝回府,面色比平日略显沉凝。他照例先到锦瑟院,见陆云晚正坐在窗下暖炕上,就着明亮的日光,手中拿着一件正在缝制的婴儿软兜,针脚细密均匀,神情专注安详。阳光洒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勾勒出一幅静谧美好的画面。秦啸脚步顿了顿,心中那份因朝堂琐事带来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几分。
“在做什么?”他走近,声音不觉放柔。
陆云晚闻声抬头,放下手中活计,欲起身相迎。
“坐着。”秦啸抬手制止,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件月白色、绣着淡雅缠枝莲纹的软兜,针法精巧,用料柔软,显然是用了心的。“这些琐事,让绣娘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劳神费力。”他语气带着不赞同,却并无责怪之意。
“闲着也是闲着,动动针线,全当是安神了。”陆云晚浅浅一笑,将软兜收好,“侯爷今日似乎有心事?”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一丝未散的凝重。
秦啸沉吟片刻,并未隐瞒:“今日早朝,吏部孙侍郎(虽已失势,但其派系仍在)一党,旧事重提,暗指北疆军需案尚有疑点,虽未明言,但言语间颇多牵强附会,意在搅浑水。”他顿了顿,看向陆云晚,“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府中有喜,更需谨言慎行,提防小人作祟。”
他这话,看似在说朝堂,实则是在提醒陆云晚,侯府并非铁板一块,外界的风波随时可能波及内宅,尤其是她现在这个特殊时期。
陆云晚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声道:“侯爷放心,妾身明白。府中上下,如今都以安胎为重,妾身也会加倍小心,绝不给侯爷添乱。”她顿了顿,似是无意间提起,“说起来,前几日宫中贤妃娘娘赏下的那尊送子玉观音,玉质温润,雕工精湛,妾身甚是喜欢,已让人好生供奉在偏厅了。只是那日开箱时,似乎闻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檀香的异样气味,许是库房存放时沾染的,已让秋月用清水仔细擦拭过,又熏了平日用的安神香,如今气味已散尽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秦啸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宫中赏赐之物,在入库锦瑟院前,竟有不明气味?他眸光一凝,看向陆云晚:“此事为何不早报?”
陆云晚垂眸:“或许是妾身多心了,只是孕期嗅觉敏感些。东西是娘娘所赐,又是吉祥之物,妾身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愿因些许小事惊动侯爷。已然处理干净,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这番说辞,滴水不漏,既点出了潜在风险,又显得识大体、不惹事。秦啸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再次为她的沉稳与细心感到惊异。她并非不知风险,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委婉、也更有效的方式提醒他。
“你做得对。”秦啸颔首,语气肯定,“但日后若有类似情况,无论大小,需即刻报我知晓。”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看来,府中的库房管理,还需再清查一遍。”这已不仅是内宅事务,可能涉及更深层次的阴谋。
“是,妾身记下了。”陆云晚轻声应道。
这次看似随意的交谈,实则是两人之间一次无声的默契配合。陆云晚借由一件小事,向秦啸传递了内宅并非绝对安全的信息,而秦啸则立刻领会,并决定加强防范。这种建立在共同利益和日渐深厚的信任基础上的联动,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陆云晚感到安心。
秦啸离开后,陆云晚脸上的浅笑渐渐敛去。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欣欣向荣的花木,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繁华,看到了更深处的阴影。那尊玉观音的气味,她并非只是“怀疑”,凭借她对药材的敏锐,她几乎可以确定,那是一种极其微弱、但若长期嗅闻,可能对孕妇心神产生扰动的香料残留。虽经处理已无大碍,但此事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赏赐流程中,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被人动手脚。
她唤来秋月,低声吩咐:“去告诉钱嫂子,日后所有送入锦瑟院的物品,无论是宫中赏赐,还是各府贺礼,抑或府内份例,在入库前,必须由她和你二人共同仔细查验,不仅是看有无破损,更要留意有无异常气味、污渍,或夹带之物。尤其是吃食、药材、香料、贴身用品,更要万分小心。若有任何疑点,立刻封存,报与我知,绝不可擅用。”
“是,小姐!”秋月神色一凛,郑重应下。
“还有,”陆云晚沉吟道,“让刘嫂子留意府中近日有无生面孔出入,或是有无下人行为异常,比如突然阔绰、与府外人员接触频繁等。不必声张,暗中留意即可。”
“奴婢明白。”
安排完这些,陆云晚轻轻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日渐有力的胎动。喜悦与责任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这个孩子,是希望,是未来,也是最脆弱的软肋。她必须为他(她)扫清一切潜在的威胁。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的防御。她开始更主动地利用自己掌家的权力, subtly 地调整着府中的人事和规矩。她以“孕期需清净”为由,进一步规范了各院人员往来锦瑟院的流程;她加强了对厨房采买和库房管理的监督,要求账目更加透明;她甚至借整理旧物之名,开始悄无声息地清查一些陈年旧账和人事关系,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隐患。
这一切,她都做得极其隐秘,如同春雨润物,不见痕迹。在外人看来,世子夫人只是在安心养胎,享受着侯爷极致的宠爱。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片看似祥和喜庆的汪洋之下,她正驾驶着一叶孤舟,警惕地注视着每一道可能涌起的暗流,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风暴。
福兮祸之所伏。身处漩涡中心,陆云晚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表面的欢腾与暗地的筹谋,构成了她孕期生活的一体两面。她享受着为人母的期待与喜悦,也承担着守护这份希望的沉重责任。波澜暗蕴,福中思危,这条路,她必须走得步步惊心,却也步步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