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六点,天色尚未大亮,小别墅内已是一片离别的景象。
黄政与父母、杜玲、杜珑简单告别,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所有的担忧与嘱托都融在了彼此的眼神交汇之中。
何桂英红着眼眶,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只是反复叮嘱“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黄常青坐在轮椅上,用力拍了拍儿子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杜玲紧紧抱了黄政一下,低声道:“万事小心。”杜珑则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里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黄政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留恋,转身与助理小田、司机夏林一起,坐上了杜玲那辆低调而性能卓越的黑色奥迪A6。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车辆缓缓驶出院落,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向着西坪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一路西行,穿越省界,窗外的景色逐渐染上西山省特有的地貌特征。
黄政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梳理着已知的关于隆海县的信息碎片,以及杜文松通过杜珑传达的“规则”与“利器”。
小田和夏林知道此行责任重大,轮流驾驶,确保行车安全高效。
下午三点左右,车辆终于驶入了西山省省会西坪市。
与东平省城的繁华现代相比,西坪市显得更为粗犷,带着一种内陆省份特有的沉稳气息。
“林子,先不去省委,直接去西山军区。”黄政看了一眼时间,做出了决定。
他打算先履行军方身份的报到程序,这既是对组织的尊重,或许也能借此观察一些情况。
“好的,政哥。”夏林应了一声,熟练地调整导航,车辆转向朝着西山军区驻地驶去。
西山军区大门庄严肃穆,卫兵持枪肃立,戒备森严。
黄政的车刚靠近,一名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年轻通讯兵便快步迎了上来,他显然接到了上级的通知。
黄政推门下车,通讯兵立正敬礼,然后拿出一张照片迅速与黄政本人比对了一下,语气恭敬而标准:“报告,请问是黄政大校吗?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
“同志你好,我是黄政。”黄政面色平静,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那个代表着技术大校身份的军官证,双手递了过去。
通讯兵双手接过,仔细核对了证件上的照片、姓名和军衔信息,确认无误后,再次敬礼,双手将证件递还:“黄大校,请跟我来,林主任正在等您。”
黄政转头对车里的夏林和小田吩咐道:“你们把车靠边等我,我进去报个到,很快出来。”
“明白,政哥。”
跟着通讯兵穿过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来到政工处所在办公楼。
通讯兵在一间挂着“主任”门牌的办公室前停下脚步,侧身示意:“黄大校,您自己进去吧,林主任就在里面等您。”
“谢谢你,同志。”黄政道谢后,整了整衣领,走到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声。
黄政推门而入,只见一位身穿军装、肩扛大校军衔的中年军官正从办公桌后站起身。
他大约五十岁年纪,面色严肃,目光锐利。
黄政上前一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尽管是技术军官,基本礼节不失):“林主任好!我是黄政,前来报到。”同时再次递上自己的证件。
林主任回礼,接过证件快速看了一眼便放下,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黄大校,你好!我们早已接到总部和省委组织部的联合通知了。手续很简单,你在这份干部报到表上签个名,然后拿着这份介绍信,在抵达桂明市后,按规定时间去桂明军分区完成后续报到和述职即可。”他指着桌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表格。
“是!”黄政没有多问,上前拿起笔,在指定位置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主任将一份盖有军区政治部公章的介绍信交给黄政,然后再次敬礼:“手续完毕,黄大校可以前往地方报到了。”
黄政回礼:“谢谢林主任,辛苦了。”
“分内之事,黄大校慢走。”
整个报到过程简洁、高效,符合军队作风,但也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黄政知道,自己这个“技术高工”在作战部队为主的军区系统里,更多是被视为一种特殊人才引进,并未真正融入其核心体系。但这层皮,关键时刻能顶用就行。
返回车上,黄政将介绍信仔细收好,下令道:“去西山省委组织部。”
车辆在西山省委气派的大院外停下。黄政独自下车,整理了一下西装,迈步走向那座代表着西山省权力核心的庄严大楼。
与军区不同,这里进出的干部更多,氛围也更显复杂。
进入组织部所在的楼层,人来人往。黄政谁也不认识,他想起易秋萍部长提过的她的同学,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曹梅。
这或许是一个可以稍微拉近一点关系的切入点。
他拦住一位看似要去送文件的中年干部,客气地询问:“您好,同志。我是从东平省调来西山的干部,前来报到。请问曹梅部长的办公室在哪里?”
那位干部打量了黄政一眼,见他气度沉稳,不似寻常办事员,便热情地指路:“哦,找曹部长啊。你直走进去,左边第二间,门口挂着常务副部长牌子的就是。她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
“谢谢您。”黄政道谢后,按照指引走去。果然,左边第二间办公室门牌上清晰印着“常务副部长”。
外间的门开着,一位二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女孩正坐在电脑前忙碌。
黄政没有贸然闯入,而是礼貌地敲了敲敞开的门。
女孩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同志,你有什么事?”
黄政微笑道:“你好,我是从东平省调过来的干部,找曹部长报到。”
女孩程序化地问道:“从东平调过来?方便看一下你的调令吗?”
“当然。”黄政将调令递了过去。
女孩接过调令,目光扫过“隆海县”、“县委副书记、代县长”等字样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忍不住又抬头仔细看了黄政一眼,似乎惊讶于他的年轻。
但她很快恢复了专业态度:“哦,黄政同志。你的组织关系接转,直接去干部三处办理签到就行,就在前面右转第三个办公室。”
黄政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坚持道:“谢谢。不过,我想先拜访一下曹部长,当面向领导报到。麻烦你能否帮我通报一声?”
女孩犹豫了一下,见黄政态度坚决,气质不凡,便点了点头:“那我进去问一下,不过曹部长很忙,见不见我不保证。”
“有劳了。”
女孩起身,走到内室门前,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一条门缝,低声汇报:“曹部长,外面有一位从东平省调来隆海县的干部,想见您,您看……?”
里面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沉稳干练的女声:“东平省的?你问他是不是叫黄政。”
女孩回头看了黄政一眼,黄政微微点头。
女孩对着门缝说:“是的,部长,他叫黄政。”
“让他进来吧。”曹梅的声音传来。
女孩侧身让开:“黄县长,请进吧,曹部长请您进去。”
黄政道谢后,迈步走进内室。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布置简洁而庄重。
办公桌后,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短发、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精明的女干部,正是常务副部长曹梅。
她此刻正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黄政,目光平静中带着审视。
“曹部长好!我是黄政,前来向您报到。”黄政上前一步,恭敬地问好。
曹梅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黄政同志,你的组织关系已经由东平那边转过来了。流程上的事情,你按小李说的,去三处签个名,就可以直接去桂明市委组织部正式报到了。”
“谢谢曹部长。”黄政应道,随即看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来省委组织部报到前,我在东平的易姨特意嘱咐,让我代她向曹部长您问个好。”他巧妙地抛出了易秋萍的关系。
曹梅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涟漪,她身体微微前倾,确认道:“哦?你口中的易姨,是东平省委组织部的易秋萍部长?”
“是的,曹部长。易部长是我非常尊敬的长辈。”黄政态度谦逊地回答。
曹梅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在黄政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要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
她沉吟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嗯,我知道了。秋萍倒是惦记着我……黄政同志,此去隆海,凡事需考虑周全,谋定而后动。
有些水面,看着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如无绝对把握和退路,切记,不要轻易涉足深水区。
好了,去吧,让小李带你去三处。”)
这番话,看似是例行公事的告诫,但结合易秋萍之前的提醒,以及黄政自己掌握的信息,其中蕴含的警示意味不言而喻。这几乎是在明示他隆海县的复杂与危险。
黄政心中凛然,脸上不动声色,再次感谢:“谢谢曹部长的指点,我一定谨记在心。改日回省城,再来拜访您。我先告退了。”
退出曹梅办公室,在外间小李的带领下,黄政很快在干部三处办理了简单的签到手续。整个过程异常顺利,仿佛他的到来早已被安排妥当。
拿着已经完备的手续,黄政走出省委组织部办公室,沿着走廊向楼下走去。
完成了军区和新单位组织部的报到,他本该感到一丝轻松,但心头那股无形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省委大院门口。然而,走着走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逐渐浮上心头——他总觉得,在自己身后,在那栋象征着西山省最高权力的常委楼里,似乎有不只一双眼睛,正透过不知名的缝隙,静静地、带着各种复杂难明的意味,注视着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的背影。
这感觉如此清晰,以至于让他背脊微微发凉。
黄政猛地停下脚步,倏然回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身后庄严肃穆的大楼。
阳光照射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走廊里空无一人,各个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一切如常,静谧得仿佛刚才的感觉只是他的错觉。
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皱了皱眉,缓缓转回身,继续向大院门口走去,但步伐却在不自觉间加快了几分。
那种如芒在背的被窥视感,虽然在他回头时消失了,但他确信,那绝非幻觉。
西山省的水,果然从他踏进省委大院的第一步起,就已经深得超乎想象。
而隆海县,这个连省委组织部长都隐晦提醒要小心的“深水区”,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黄政坐回车内,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对夏林沉声吩咐道:
“去桂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