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底下那摊子烂事总算暂时了结。敖璃半拖半拽地把阿阮和梧栖弄回了阴间稳婆司的后院。三人几乎是摔在院子里的,梧栖在阿阮怀里不安地扭动,哼唧了几声,好在没醒透。
敖璃自己也够呛,龙息乱得跟扯破风箱似的,衣服也烂了几处。她把人扶到院中石凳上靠着,自己一屁股坐在井沿,喘得厉害。只能到这儿了。她哑着嗓子说,看了眼阿阮那惨白如纸、共生印还在隐隐发亮的鬼样子,酆都要乱,我不能留。血诏的事...你自己掂量。
阿阮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敖璃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化成一道有点发虚的红光,蹿上天不见了。
院子里顿时静得吓人。酆都那永远灰蒙蒙的天压在头顶,比阳间的夜晚还让人憋闷。阿阮靠在冰凉的石桌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手背上新变的龙柱印还在隐隐发烫,提醒她刚才在血河底下经历的一切不是做梦。
她低头看着怀里睡着的梧栖,小家伙脸上还挂着泪痕,睡梦中不时抽噎一下。就为个狗屁阴阳平衡,要把他们都搭进去?母亲血诏上永镇井底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啐了一口,带着血丝。
前头稳婆司正堂里,白璎坐在那儿,手指头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阿阮去血河有些时候了,那边什么鬼情况谁也不知道。虽说有敖璃跟着,还有龙鳞指路,可她这心里头总七上八下的。酆都这几日的气氛明显不对,楚江王那边的眼线在稳婆司外头转悠的次数越来越勤。
偏殿里,小桃正在收拾药材。自打拜师后,她做事越发稳重,把各种接生要用的药材分门别类放好。天赦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不像平时那样安静,一会扯扯衣角,一会扭来扭去,金色的大眼睛里透着不安。
天赦,咋了?小桃放下药杵蹲下身,轻声问道。
天赦摇摇头,小手绞着衣角,小声说:桃姐姐,娘...娘那边,难受。
小桃心里咯噔一下。天赦心思纯净,对师父的感应最是灵敏。他说难受,准没好事。
就在这时——
小桃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整个人跟被什么砸中似的往后倒去,一声撞翻了刚收拾好的药材簸箩,各色药材撒了一地。
桃姐姐!天赦吓坏了,扑过去想扶她。
白璎瞬间出现在偏殿门口,看见小桃蜷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脸青得吓人,眼睛瞪得老大,可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些破碎的光影在疯狂闪烁。
血...好多血...小桃牙关打颤,声音都劈了,七杀弟弟...他身上...全是窟窿...金光...金光漏出来了...碎了!他碎了!
白璎脸色骤变,快步上前扶住她:小桃!醒醒!看见什么了?
小桃像是根本没听见,猛地扭头看向吓哭的天赦,眼神里全是绝望:天赦!天赦的光...灭了!没了!找不着了!
天赦地哭出声来,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沧生弟弟...被黑水...吞了...昭阳妹妹...她的火...烧着自己了...梧栖妹妹...梧栖妹妹的叶子...全黄了...掉了...树...树死了...
她断断续续说着,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扎得人心口疼。那分明是星子全灭、万物终结的景象!
偏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天赦压抑的哭声和小桃破碎的喘息。
白璎用力抓住小桃肩膀,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小桃!那是幻象!不是真的!
小桃拼命摇头,眼泪汹涌而出,涣散的目光终于对上白璎:白璎姐姐...我看见了...真看见了...师父她...师父她最后...
话没说完,她身子一软,彻底昏死过去,眉头还死死拧着,仿佛在梦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白璎把人抱到榻上,仔细检查了下,确认只是心神冲击太大暂时昏厥,身体并无大碍。可她这心直往下沉。小桃的眼睛进化后能看见些不该看见的东西,这回怕是真瞅见什么了。阿阮在血河底下,指定是出大事了!
她正要起身去后院看看,就听见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抬头一看,阿阮抱着梧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脸色惨白得像纸,嘴角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痕,怀里的梧栖也蔫蔫的。
阿阮!白璎快步上前,你们...
刚回来。阿阮声音沙哑得厉害,抬了抬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她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的小桃,又看了看哭得直打嗝的天赦,这丫头...
看见星子全灭了。白璎言简意赅,伸手扶了阿阮一把,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阿阮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抱紧了怀里的梧栖,小家伙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不安地动了动。
全部陨落...这就是母亲预示的代价?还是楚江王、阮槐他们想要看到的未来?
她闭上眼,血河底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仿佛又萦绕在鼻尖。阮槐那张扭曲的脸,伪星子溃散时的尖啸,五行光柱冲天而起的震撼...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不行,绝对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阴间特有的香火和冥纸味,刺得她肺部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睁开眼,看向白璎,眼神里那点疲惫被一股狠厉取代:未来是可以变的。
白璎没说话,只是默默递过来一碗温水。
阿阮接过碗,手还在微微发抖。温水下肚,总算感觉好了些。她低头看着手背上那灼热的、已经悄然转变为龙柱形态的共生印。这印记比以往更加复杂,暗金色的纹路中隐隐流动着地脉的气息。她能感觉到,印记深处,除了与五行星子那斩不断的本源联系,还多了一丝厚重磅礴的力量,那是《稳魂册》和地脉龙气融合后的气息。
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沉入印记。
起初有些滞涩,毕竟刚从血河恶战中脱身,精力几乎耗尽。但很快,那种熟悉的联系便逐渐清晰起来...
远在阳间某处的七杀,煞气似乎更加凝练,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刃;沧生所在的方向,水汽氤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似静水流深;昭阳那边,炽烈的火焰下是蓬勃的生机,如地火奔涌;身边的天赦,虽然受惊,但那纯粹的金光本源并未动摇,依旧温暖坚定;怀里的梧栖,青木灵气虽然消耗巨大,但根基未损,正在缓慢恢复,如枯木逢春...
星子还在。他们都还在。
这就够了。
阿阮轻轻抚摸着梧栖柔软的发顶,小家伙在她怀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她抬头看向窗外,酆都的天空依旧阴沉,但远处的骚动声似乎更近了。
未来的碎片再吓人,也就是个碎片。
拼凑未来的手,还握在她自己手中。
白璎看着她渐渐坚定的眼神,轻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阿阮没有立即回答。她感受着手背上龙柱印传来的温热,那里面不仅有着星子们的气息,还有母亲留下的《稳魂册》的力量,更有她从血河深处引来的地脉龙气。
良久,她缓缓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背脊挺得笔直。
等该来的人来。阿阮的目光投向门外,楚江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等他来了,咱们就好好跟他算算这笔账。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未来的路注定艰难,甚至可能如母亲所预示的那般,走向牺牲的终局。
但只要还活着,只要怀里的孩子还有呼吸,只要那些与她命运相连的星子还在,这条路,她就得继续走下去。
(第9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