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中下旬,宿州码头。
江风浩荡,掠过水面,卷得沿岸旌旗猎猎作响。
王雄诞孑立码头边,不远处泊着一艘巍峨巨舰——那正是此行的主角,御赐华彩的玉龙舟。通体金漆木雕的船身灿然生辉,船头高昂,一只巨大的鎏金龙首破浪欲出,龙睛镶嵌着黑曜石,森然俯视江流。楼宇般的船舱上下数层,朱漆廊柱间镶嵌着琉璃彩窗,高高桅杆之上,雕刻着精细龙纹的华盖在风中簌簌抖动,尽显昔日帝王行宫的非凡气度。
正凝望间,一个声音混着风声传至耳畔。
“父亲真是偏心,让你来做这穿针引线的好差事,将来恐怕又是大功一件。”
王雄诞循声侧目,只见一个身着素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已悄然来到他身侧。来人正是杜伏义的义子之一,阚棱。他身形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矗立,肌肉虬结的臂膀撑得衣袖紧绷。一张方阔脸庞上留着刚硬的虬须,被江风吹得略显凌乱,皮肤是长年习武奔波留下的古铜色,剑眉之下眼神炯炯,带着几分直率和不易察觉的傲气。
王雄诞面容整肃,沉声应道:“大哥何必这样说?你我分工不同,父亲心中自有决断,何来偏心?”
阚棱咧嘴一笑,随手拍了拍王雄诞的肩:“瞧瞧你,自小便开不得玩笑!罢了,为了这何家,父亲连珍藏多年的玉龙舟都请了出来。这等阵仗,你我兄弟从前可曾见过?”他抬手指向那宏伟的龙船,眼神闪亮。
王雄诞避开了这个话题,只道:“看来大哥一应事务早已安排妥当。”
“那是自然!”阚棱收回目光,语气带着几分炫耀,“这玉龙舟,本是大业天子巡行江都的御舟,煌煌帝气。大隋倾颓,历经波折才到了义父手中,他一向视若珍宝,非王侯贵胄轻易不得一见,更别提登临其上了。如今竟肯开放迎客,足见父亲对这何家有多看重!”
王雄诞未再接话,只同阚棱一起,拾级登上这艘雕梁画栋、华美绝伦的玉龙舟。两人巡视舱内,已有不少身着锦袍的富商大贾在仆役引导下登船,甲板上渐显熙攘。
“登船的宾客,身份还须仔细甄别。”王雄诞看着往来人群,压低声音对阚棱道。
“放心,查验得严密着呢!”阚棱满不在乎地挥手,又补充道,“再说了,这回也算是与民同乐。便是寻常百姓,只要能拿出几两银子,一样可以搭这‘玉龙’,一风顺流直到江南!”
话音刚落,见前方一老翁被簇拥的人群绊了个趔趄。王雄诞眼疾手快,跨步上前稳稳扶住,随即转向阚棱,语带几分沉重:“寻常百姓,何来这许多银钱?你我当年若非囊空如洗,兜里但凡能摸出五文铜钱,怕也不至于落草为生。”
阚棱闻言大笑,声如洪钟:“哈哈,那个叫劫富济贫!”
大致巡视一圈,见无甚大的疏漏,王雄诞便欲转身下船。阚棱却一把拽住他衣袖,脸上堆满促狭笑意:“时辰尚早,王兄弟何必急着走?船上有的是好酒,一等一的烈!还有歌姬曼舞,珍馐美味,权当为兄我做东,你我兄弟痛快畅饮一番如何?”
王雄诞轻轻挣脱他的手,正色道:“多谢大哥美意,只是小弟尚有他事在身,不便久留。”语毕,便不再多言,径直步下跳板,身影很快消失在码头的人流中。
阚棱独自立于船舷,望着王雄诞离去的背影,方才的笑容瞬间冷却,眼中闪过一丝阴沉,咬牙低啐一声:“哼,不识抬举的蠢物!”他猛地抓起栏杆旁一名侍女托盘中的酒盏,仰头一口饮尽,将空杯重重顿在木台上,震得周围人皆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