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酒会不欢而散后,顾临深彻底收回了那短暂流露的、哪怕只是针对一个“影子”的异常关注。别墅不再是那个带着微妙张力的舞台,而是彻底退化成一座冰冷、精确、毫无生气的囚笼。
他对云棠的要求变得更加严苛,近乎吹毛求疵。行程安排必须精确到秒,咖啡的温度偏差超过一度便会整杯被弃置,甚至连她呼吸的频率,似乎都成了他挑剔的对象——若她在他书房待命时因疲惫而稍显急促,便会引来他冰冷的凝视,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噪音。
他不再允许她出现在他社交活动的场合,哪怕是作为背景板般的助理。她的活动范围被进一步压缩,从别墅、公司两点一线,变成了几乎仅限于别墅之内。秦女士来的次数增多了,许多原本需要云棠外出处理的事务,都被转移了出去。
这是一种无声的惩罚,一种全方位的否定和隔离。他在用行动告诉她,她那些小心翼翼的模仿和试探,不仅徒劳,而且彻底触怒了他,导致她连之前那点有限的、接触外界的“自由”也被剥夺。
云棠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所带来的窒息感。她像一件被主人厌弃却又无法丢弃的家具,被搁置在角落,蒙上尘埃,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日益收紧的束缚。那个铁盒里的秘密,非但没有成为突破口,反而像是触动了某个自毁程序的开关,让顾临深将她包裹得更紧,防备得更深。
夜晚变得格外难熬。顾临深书房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有时,云棠会在睡梦中被某种沉闷的、像是重物倒地的声响惊醒,然后便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她知道他就在楼下,被某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折磨着,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而她,也被迫困在这个由他情绪构筑的牢笼里,无处可逃。
一个凌晨,云棠因口渴醒来,下楼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她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一种莫名的预感让她停住了脚步。犹豫片刻,她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顾临深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书桌后,而是靠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背影对着门口。他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威士忌酒气。
他睡着了。
这是云棠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毫无防备、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模样。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不堪,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口大开。他蜷缩着的姿势,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与平日里那个掌控一切、冷漠强大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他垂落在地毯的手边。那里,躺着一个熟悉的、深蓝色的铁盒——盒盖打开着。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果然察觉了。他不仅察觉了她的窥探,甚至将她触碰过的东西,直接摆在了明处。这是一种警告吗?还是……他也沉浸在了那些过往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就在这时,顾临深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低、极模糊的呓语。
云棠屏住呼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不是一个清晰的名字,更像是一个破碎的音节,夹杂着痛苦和某种深切的……依恋?
“……疼……”
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寂静里。但云棠却听得真切。那个瞬间,她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的背影,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也不是报复的快意,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情绪。
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内心深处,是否也藏着一个不曾愈合、仍在流血伤口?他对她的掌控和折磨,是否也源于某种他自己都无法摆脱的、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云棠最终没有惊动他,她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她失眠了。顾临深脆弱的身影和他那声模糊的呓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她意识到,单纯的模仿和利用他的伤口,是一条死路,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防御和攻击。他像一只刺猬,将最柔软的部分深深藏起,用坚硬的刺面对外界。
想要接近,或许……需要换一种方式。
第二天,顾临深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书房地上,身边是空酒瓶和打开的铁盒。他几乎是瞬间清醒,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锐利,迅速将铁盒盖上,收好。他看上去与平日无异,只是眉宇间残留着一丝宿醉的阴沉和疲惫。
当他走出书房,看到正在客厅安静擦拭茶几的云棠时,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云棠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他的注视而僵硬。她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神情平静,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不再刻意模仿谁,也不再试图通过细微的偏差去试探他的底线。她只是更专注地完成他交代的每一项工作,更加沉默,也更加……“不存在”。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空气一样填充在他需要的空间里,却不带任何棱角,不引发任何波澜。
她开始在一些极其细微的、看似完全是助理本分的事情上,做得更“妥帖”一些。例如,在他熬夜工作后的清晨,提前准备好温热的、能缓解胃部不适的蜂蜜水,放在他习惯的位置,不言不语。例如,在他因长时间阅读而揉按眉心时,默默将他需要的眼药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些举动,不带任何谄媚或刻意的关怀,仅仅是“助理”职责的、无声的、极致的履行。
起初,顾临深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依旧冷漠。但几天后,云棠注意到,当她再次将蜂蜜水放在他手边时,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无视,而是端起来,喝了一口。
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但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看她。可云棠知道,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她不再试图去扮演一个影子,也不再直接对抗这座牢笼。她开始尝试去理解看守这座牢笼的“困兽”本身。那条通往自由的路,或许不在正面冲击,而在于找到打开兽笼的、真正的那把钥匙。
微光,似乎并未在绝对的黑暗中熄灭,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更隐蔽的角落,悄然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