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积尘的玻璃，在布满油渍的书桌上投下斑驳光影。墨峰端坐在桌前，身形僵硬如木偶，正艰难适应这具陌生的躯壳。
记忆的潮水虽已退去，意识的融合却远未完成。他感觉自己像个生疏的傀儡师，操纵着一具滞涩的木偶。每一次呼吸，每一根手指的颤动，都需要刻意调整。这肉身太过脆弱迟钝，与元神极不匹配，让他步履维艰。
“浊气充盈，灵脉淤塞，凡胎俗骨！”内视己身后，他得出这般结论。这具身体在他眼中，简直与废物无异。更令他烦躁的是，肠胃传来阵阵痉挛——那早已被遗忘的饥饿感，正顽固地提醒着他如今的处境。
目光落在桌角的手机上。根据原主记忆，此物是此界凡人不可或缺之物。他生疏地拿起，指尖划过屏幕，一行数字密码拦在眼前。
“密码？”他眉头紧锁。魔主的记忆里只有禁制与解法，何曾见过这等数字加密。他闭目凝神，在原主琐碎的记忆中搜寻，如同在垃圾堆里翻找钥匙。几经尝试，一组数字浮现脑海——是那个叫唐糖的女子的生辰。
屏幕应声而解，花哨繁杂的界面映入眼帘。微不信、支持宝、饿么么……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解释着这些物事的用途。
“意念传讯？隔空交易？速递食粮？”魔主意识微感讶异。此界凡人虽无灵力，竟能凭借外物做到低阶修士才能之事，甚至更为便捷。“奇技淫巧，倒也有几分意思。”
然而当他点开支持宝，看见余额宝里仅存的八十六元三角五分，以及几条催缴房租的短信时，那点新奇感顿时烟消云散。
“区区银钱，竟能困住本座。”荒谬之感油然而生。想他大衍魔主坐拥魔宫宝库，灵晶仙玉堆积如山，何曾为这等俗物皱过眉头？此刻却要为了几十块钱精打细算。
屈辱感灼烧着灵魂。毁灭的冲动再次涌现，他想将这该死的手机捏碎，将这象征贫困的出租屋夷为平地！
但原主记忆中对治安、监控、逮捕的深刻认知，如无形枷锁般束缚着他的动作。此界规则森严，贸然行事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现在的他，没有应对麻烦的实力。
“虎落平阳！”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四个字。魔主的狂傲与原主的谨慎在体内激烈交锋，最终，生存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像原主那样思考。记忆融合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他继承了原主所有的生活技能与知识，尽管他对此充满鄙夷。
点开饿么么，琳琅满目的食物图片映入眼帘，但价格让他眉头紧锁。最便宜的炒饭也要十几元，加上配送费……他看了看余额，果断筛选了到店自取和优惠选项。
最终，他下单了一份附近小店的特价葱油拌面，外加一个煎蛋，总计九块九毛。支付成功的那一刻，魔主意识深处传来无声的咆哮，而原主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松了口气——至少今日不会挨饿了。
等待取餐的间隙，他起身仔细打量这间陋室。不足二十平的空间，陈设简陋，墙壁因潮湿而剥落，空气中混杂着霉味、泡面味和淡淡的汗味。书架上除了几本计算机专业教材，便是些泛黄的漫画小说。
行至窗边，俯瞰楼下。车流如织，行人匆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这是一个喧嚣拥挤、充满浊世烟火气的世界，与他记忆中仙山缥缈、魔云翻涌的苍玄界截然不同。
“灵气稀薄至此，莫非此界大道真的已绝？”他再次尝试感应，结果依旧令人绝望。按照《大衍经》法门，最多只能汲取到一丝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莫说恢复修为，连强身健体都勉强。
取餐提示音响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负面情绪，拿起手机钥匙，第一次踏出这间出租屋。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贴满小广告。邻居的开门声、孩童的哭闹声、电视节目的嘈杂声，种种世俗声响涌入耳中，让他极不适应。魔主习惯了他人的敬畏与魔宫的寂静，而原主则习惯了这种环境的背景音。两种感受交织，让他的步履格外沉重。
小吃店不远，但他走得缓慢而怪异。路人投来的目光，有漠然，有好奇，都让他感到被冒犯，却又不得不忍耐。
取回那碗包装简陋的葱油拌面，回到出租屋。坐在书桌前，打开塑料餐盒，看着油腻的面条和那个形状不规则的煎蛋。
他拿起一次性筷子，笨拙地掰开。
作为魔主，他早已辟谷千年，餐风饮露，何曾需要这等口腹之欲？
作为原主，这却是习以为常的廉价快餐。
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味道很重，葱香混着猪油香，对饥肠辘辘的肉体而言，是一种直接的满足。
但灵魂却在排斥。
他咀嚼着，眼神复杂。一方面，身体的需求得到缓解；另一方面，魔主的骄傲让他对这种嗟来之食感到深深的屈辱。
一碗面下肚，饥饿感消退，但更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脑海中是陨仙崖上的滔天雷劫，是苍玄界的快意恩仇；睁开眼，是斑驳的天花板，是余额不足的短信，是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廉价食物气味。
“末法时代，凡俗之躯。”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自嘲的冰冷：“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总会有一线生机，只是……”
他不知恢复修为的生机在何处。但他明白，无论如何都必须活下去。融合后的灵魂，既有魔主的坚韧与不甘，也有原主对生命本身的执着。
活下去，然后等待变数。
冥冥之中，他感觉到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似乎潜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暗流。
眼下，他需要先适应这苟延残喘的生活，弄清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后，在规则之内，或在规则之外，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些催租短信，眼神逐渐变得冷静而深邃。
“蝼蚁之争，亦是修行。”他对自己说道，不知是安慰，还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