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公元192年)的四月,春光正好,中原大地却依旧杀机四伏。
兖州东部的战事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曹操与鲍信合兵,在寿张以东与青州黄巾主力展开决战。
战事异常艰苦,曹操甚至一度身陷重围,幸得部下拼死救出。
更为惨痛的是,济北相鲍信,这位力主迎接曹操的兖州支柱,为救曹操,力战而死,尸骨无存。
曹操抚尸痛哭,三军动容。
经此血战,曹军虽重创黄巾,但自身损失亦巨,尤其折损鲍信,使得曹操在兖州本土势力中失去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支持者与缓冲。
他急需一场彻底的胜利来巩固地位,也更需要时间和资源来舔舐伤口,整合内部。
就在曹操与黄巾浴血搏杀之时,西面的陈留郡,局势也在悄然生变。
蔡琰基本掌控陈留郡大部已近一月。
她以中牟为中心,推行了一系列安民措施:轻徭薄赋,鼓励农耕,整顿吏治,由琰堡学堂培养的基层吏员被派驻各地,迅速恢复了统治秩序。
陈留的百姓在经历了刘岱时期的动荡和黄巾威胁的恐惧后,渐渐习惯了这位“蔡大家”的治理,民心初步依附。
然而,郡治陈留城,依旧如同一根骨鲠,卡在蔡琰的喉咙里。
张邈虽收缩兵力,困守孤城,但名义上他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陈留太守,他的存在,意味着蔡琰对陈留的统治并不完整,法理上存在瑕疵。
这一日,蔡琰召徐庶、陈群密议。
“元直,长文,曹操于东线苦战,虽胜而气沮,短期内无力西顾。此乃我等解决陈留城最后事宜的良机。”
蔡琰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徐庶点头:“主公所言极是。张孟卓坐守孤城,外无强援,内乏粮秣(蔡琰早已暗中限制对陈留城的物资输入),军心民心皆已浮动。
此时若逼之过急,恐其狗急跳墙;若放任不管,则夜长梦多。”
陈群沉吟道:“强攻虽可下,然伤亡必重,且易授人口实,谓主公逼迫名士,不利于日后招揽贤才。当以迫降为上。”
蔡琰颔首,这正是她所考虑的。
张邈名望很高,若能使其归附,不仅能兵不血刃拿下陈留城,更能极大地提升自己的声誉,吸引更多士人投效。
“我欲亲往陈留城一行,面见张孟卓。”蔡琰缓缓道。
“主公不可!”徐庶和陈群几乎同时出声劝阻。
“张邈虽窘迫,然城内情况未明,主公万金之躯,岂可轻入险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三思!”
蔡琰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胆识的光芒:
“非亲身前往,不足以显诚意。张孟卓好名士,重声价,我若以兵临城下,他或可死战以全名节。但我若只身(自然会有精锐护卫暗中随行)前往,陈说利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可使其幡然醒悟。况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
“我料定,张邈此刻,心中早已动摇。他并非愚忠死节之人。”
见蔡琰心意已决,徐庶二人知难劝阻,只得全力筹划,确保万无一失。
蔡谷调派最精锐的护卫,化装潜伏于陈留城外。
徐庶则调动兵马,于陈留郡各处要道摆出威压态势,却不逼近城池,形成无形的心理压力。
次日,蔡琰仅带孟建及十余名贴身护卫,乘车驾前往陈留城。
她并未穿戴甲胄,只是一身素雅的文士袍服,显得从容而自信。
陈留城头,守军见这小小车驾迤逦而来,皆惊疑不定,迅速报与张邈。
张邈闻讯,亦是愕然。
他没想到蔡琰竟敢亲身前来。
犹豫片刻,他下令打开城门,放蔡琰一行入内,倒想看看这位奇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郡守府内,气氛凝重。
张邈端坐主位,其弟张超及少数心腹将领按剑立于两侧,目光警惕地看着从容步入的蔡琰。
“张太守,别来无恙。”
蔡琰微微拱手,神色平静。
张邈面色复杂,沉声道:
“蔡大家亲临我这孤城,不知有何见教?”
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与戒备。
蔡琰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张邈脸上,坦然道:
“琰此来,非为刀兵,只为陈留一郡生灵,亦为太守身前身后之名。”
“哦?”张邈挑眉。
“当今局势,太守明察。”
蔡琰不疾不徐地道,“曹操已据兖州,虽与黄巾苦战,然其雄才大略,平定东方只是时间问题。届时,兖州尽入其手,太守困守此城,可能挡曹公兵锋?”
张邈默然。
他深知曹操能力,答案是否定的。
“袁术、袁绍,远水难救近火,且其心叵测,未必可信。太守欲求外援而不可得。”
蔡琰继续分析,每一句都敲在张邈的心坎上。
“反之,”蔡琰话锋一转,“琰虽不才,然已基本安定陈留郡,民心初附。琰与太守,并无私怨。昔日琰取西部诸县,太守默许,琰心中感念。今日琰此来,是欲请太守,为了满城军民,为了太守清誉,做一个了断。”
“如何了断?”张超忍不住插言,语气不善。
蔡琰看向张超,目光清澈而坚定:
“请张太守,以陈留郡军民为重,去此虚名,将郡守之责,暂交于琰。琰可承诺三点:其一,必保太守一家安然无恙,且尊以上宾之礼;其二,必善待陈留城内外将士吏民,一视同仁;其三,陈留郡在我治下,必不受兵燹之祸,百姓能得安宁。”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诚恳:
“太守之名,不在区区一城之守,而在保境安民之德。若因固执而致城破人亡,徒留悲名,何如顺势而为,保全生灵,亦全自身清誉?史笔如铁,后世会如何评价一位在危难之际,选择保全一郡百姓的太守,与一位因固执而招致屠戮的太守?”
这番话,既点明了残酷的现实,又给了张邈台阶下,更拔高到了青史评价的层面。
张邈的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激烈挣扎。
蔡琰所言,句句属实。
困守孤城,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城破是迟早的事。
届时,自己身死名裂,还要连累全城军民。
而若交出郡守之位,虽失权柄,却能保全性命、家小和名声,甚至还能得一个“识时务、顾大局”的美名。
他想起昔日与曹操、袁绍的把酒言欢,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心中一片悲凉。
乱世之中,名士风骨,有时竟如此脆弱。
良久,张邈长长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
他站起身,对着蔡琰,深深一揖。
“蔡大家……不,主公。”
他改了称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邈……愿从君言。只望主公,信守承诺。”
这一声“主公”,标志着陈留郡最后一座城池,也是名义上的统治中心,正式易主。
蔡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上前虚扶:
“孟卓公深明大义,琰感佩于心!必不负公之所托!”
当日,张邈下令打开府库,交出印信,并晓谕全城。
陈留城兵不血刃,改旗易帜。
消息传出,陈留郡最后一隅彻底平定。
蔡琰的实力和声望,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她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大郡作为根基,人口、资源大增,终于有了在这乱世中立足更稳的资本。
而此刻的曹操,正在东部收拾残局,闻听张邈归附蔡琰,陈留全境尽入其手,只是眯着眼,看着西方,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喃喃道:
“文姬先生……好手段。这兖州,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心中对蔡琰的忌惮,又深了一层。
但眼前的黄巾,仍是心腹大患,他只能暂且将西面的问题压下。
中原的棋局,随着蔡琰彻底掌控陈留,再次发生了变化。
一只羽翼渐丰的凤凰,已在兖州西部筑好了她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