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月余,吕布败逃草原的消息传回彭城。
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普天同庆,反而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朝堂内外激起了层层复杂的涟漪。
胜利的喜悦短暂而克制,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蔡琰在麟德殿听取了详细的战报。
成廉的临阵倒戈固然是关键,但吕布在绝境中展现出的恐怖武力,以及他最后仅率数百亲卫便杀出重围、远遁漠北的事实,像一根刺,扎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样一头受伤的猛虎,逃入了广袤的草原,与对他又恨又惧的轲比能比邻而居,未来会酿成怎样的祸患,无人能料。
“陛下,吕布虽败,然其勇冠三军,今遁入草原,若与轲比能勾结,或收拢旧部,必成我北疆心腹大患!
当遣精骑,深入草原,不惜代价,斩草除根!”
有将领激昂请命。
诸葛亮的声音却依旧冷静,他虽未亲临战场最后时刻,但通过战报已洞察全局:
“穷寇莫追,何况是遁入茫茫草原之猛虎。
我军经此一战,亟需休整,北疆民生凋敝,亟待恢复。
若贸然深入,粮草不继,地形不熟,恐反为吕布或轲比能所乘。
当务之急,乃稳固新得之并州北部,安抚降卒,恢复生产,重建防线。”
蔡琰采纳了诸葛亮的建议。
她深知,军事上的胜利若不能转化为政治和治理上的稳固,终将是镜花水月。
她下诏,重赏有功将士,尤其是阵前起义的成廉,封列侯,其所部兵马打散后分别编入毛玠、张合军中。
对并州北部新附之地,迅速派遣得力干吏,推行《章武律》与《田亩制度》,减免赋税,招募流民屯垦,试图尽快抹平战乱的创伤。
然而,吕布叛乱的余波远未平息。
朝堂之上,一股暗流开始涌动。
此前主张对吕布采取怀柔乃至联姻政策的官员,此刻噤若寒蝉,而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刚刚立下大功、声望如日中天的诸葛亮。
这一日,大司马庞统(因谋划有功晋升)在议政之后,留了下来,他性格直率,开门见山:
“主公,北疆初定,然隐患未除。
吕布之叛,足见骄兵悍将之难制。
诸葛孔明,才德兼备,忠心可鉴,更兼此次稳定北疆、谋划平叛,居功至伟。
如今中宫虚位已久,国本不固,若陛下能与孔明……”
他的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与之前提议联姻吕布以羁縻不同,此次提议与诸葛亮结合,更多是出于对这位肱股之臣的认可与倚重,希望以此进一步巩固君臣关系,稳定朝局。
蔡琰沉默着。
庞统的话,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务实派官员的想法。
诸葛亮确实是她最得力的臂助,无论是新政的推行还是战略的谋划,都离不开他。
若与他结合,于公,似乎能最大限度地凝聚核心力量,确保政策的延续;
于私,她对诸葛亮也确有深厚的欣赏与信任。
然而,那条无形的界限——君臣之分,始终横亘在那里。
一旦跨过,未来的朝局会如何?
是君臣一体,固若金汤,还是权柄混淆,埋下更大的隐患?
更何况,她心底深处,那份对郭嘉的追忆与情感,虽被沉重的国事压抑,却从未真正消散。
“士元之意,我已知之。”
蔡琰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然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更关乎国体。
孔明乃社稷栋梁,本宫倚之甚重,此事……容我三思。”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再次将此事搁置。
但朝堂内外,关于蔡琰与诸葛长史可能联姻的猜测,却悄然流传开来。
与此同时,科举制度的推广进入了深水区。
第二次规模更大的科举在彭城举行,吸引了来自北方各州,甚至少数来自荆州、江东的寒门士子前来应试。
取士名额增加,授官范围也更广,大量新鲜血液开始涌入各级官府,尤其是在郡县一级,有效冲击了地方豪强和旧有吏员的垄断。
然而,阻力也随之加剧。
尤其是在河北、青徐等世家大族根基深厚的地区,对科举的抵制从暗中的非议转向公开的刁难。
他们或利用掌控的舆论诋毁科举出身的官员能力不足,或是在地方行政中设置重重障碍。
一场围绕选官用人权的无声战争,在朝堂之下激烈展开。
蔡琰对此态度坚决。
她亲自批示,对诬告、排挤科举官员的行为严惩不贷,并下令扩大官学规模,在州郡两级普遍设立“劝学官”,负责选拔、资助贫寒子弟入学,为未来的科举储备人才。
她深知,这是打破门阀垄断、建立真正效忠于朝廷的官僚体系的必由之路,哪怕过程艰难,也绝不能后退。
北疆的战事平息,使得曹操试图趁火打劫的计划落空。
他派去联络吕布的使者甚至没能找到吕布的主力,只能悻悻而归。
面对朝廷迅速平定内乱并开始消化战果,曹操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他将重心更加转向内部整合与积蓄力量,加速从益州向关中输送资源人口,同时命令张鲁加紧训练山地部队,囤积粮草于汉中,显然在为未来的大战做准备。
而在荆州,刘备的处境愈发微妙。
北疆叛乱迅速被平定,显示了朝廷依然强大的实力和控制力,这打破了一些人“朝廷将乱”的幻想。
关羽等将领虽不再提“静观其变”,但对朝廷的戒心并未消除。
而江东孙权,在得知吕布败逃后,加紧了对荆南地区的渗透,甚至暗中支持荆州本土势力给刘备制造麻烦。
刘备集团内部,关于未来方向的争论更加激烈:
是继续紧紧依附朝廷,还是尝试在朝廷与曹操的夹缝中寻找更独立的空间?
就在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之际,东海的开拓传来了新的进展。
黄忠的水师在扫清辽东半岛周边的海盗和残余抵抗势力后,开始向三韩南部和倭地(日本列岛)方向进行探索性航行,并与当地的部落进行了初步接触,带回了关于当地风土人情和物产的信息。
虽然尚未建立稳固的据点,但一条潜在的海上贸易和影响力投射通道正在悄然打开。
而格物院对“黑水”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工匠们改进了蒸馏技术,成功分离出了一种比“火油精”更轻、更容易点燃的液体,被命名为“猛火油精”,其燃烧的猛烈程度令所有目睹者骇然。
同时,利用“重油”残渣混合石灰、沙土制成的“防水泥”,也在堤坝、仓库的修补中展现出优异的效果。
技术的进步,正在一点点地转化为潜在的国力。
章武五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彭城的宫殿内,蔡琰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
北疆的烽火暂时熄灭,但代表吕布的标记依然刺眼地停留在漠北;
长安的阴影愈发浓重;
荆州的方向依旧飘忽不定;
而东海之外,那片未知的蓝色疆域,正闪烁着诱人而又危险的光芒。
联姻的提议,朝堂的暗流,人才的争夺,技术的突破,外部的威胁……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复杂的画卷。
她知道,平定吕布只是暂时解除了内部的燃眉之急。
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继续推动新政,深化变革,将军事上的胜利转化为制度上的优势和文化上的向心力,从而建立一个真正稳定、强大且具有合法性的新王朝。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舆图上那片广袤的中原大地。
道路依然漫长,但她别无选择。
“传令,”她清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明年春闱,科举取士名额,再增三成。
命各州郡,务必保障寒门学子赴考路途安全。
若有阻挠者,以抗旨论处!”
她选择了继续深化改革,打破壁垒,将王朝的根基扎得更深,而不是急于通过联姻来寻求一时的稳定。
然而,就在她做出决断的次日,一份来自北疆的加急密报,再次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斥候发现,逃亡的吕布残部,似乎正在与轲比能的使者接触!
而与此同时,长安的细作也传回消息,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渊,近期频繁调动,目标不明!
北疆的余烬,似乎并未完全熄灭,反而可能在草原寒风的吹拂下,重新燃起更大的火焰。
而西边的猛虎,也再次露出了它锋利的爪牙。
蔡琰握紧了手中的奏报,眼神锐利如刀。
看来,这个冬天,注定无法平静了。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