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的夏天，牡丹江畔闷热得像个蒸笼。赵铁柱背着两箱弹药，在林间小道上疾行。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浸透了那身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粗布衣裳。
他是三天前从密营出发的，奉命将这批宝贵弹药送往三十里外的抗联小分队。一路上躲过了三拨日军巡逻队，有两次几乎是贴着鬼子的刺刀尖溜过去的。铁柱今年刚满二十，却已是抗联里的“老交通”，这全因他生得一副好记性，牡丹江一带的山川河流、沟沟坎坎，全在他脑子里装着。
天色渐晚，江面上起了一层薄雾。铁柱不敢耽搁，趁着暮色加紧赶路。林子里静得出奇，连平日里吵个不停的蝉都噤了声。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脚下枯枝断裂的脆响。
忽然，一阵阴风掠过，江面上的雾浓重起来，不再是乳白色，而是泛着诡异的黑。铁柱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细看。那黑雾不像自然形成的，倒像是有生命似的，正沿着江岸缓缓蠕动，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铁柱心里一惊，想起老人们常说的“忽尔汗劫”。传说百年前，牡丹江一带有个恶魔名叫忽尔汗，能化黑雾吞人魂魄，后来被一位名叫穆丹的勇士用神斧斩杀。难道这传说竟是真的？
黑雾越来越近，铁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雾中隐约传来阵阵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面小小的抗联军旗，是出发前指导员交给他的，说是在黑狗血里浸过，能辟邪。
铁柱掏出军旗，紧紧攥在手中。黑雾已蔓延到他跟前，他看清了雾中的景象——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雾中浮沉，大多是日本兵的模样，个个面目狰狞，眼窝空洞。他们伸着枯骨般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挣脱黑雾的束缚。
“妈呀！”铁柱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不正是最近在牡丹江一带失踪的日军士兵吗？传言说他们有的开小差跑了，有的被抗联打了伏击，原来全被这黑雾吞噬了！
黑雾猛地扑向铁柱，他只觉得浑身一冷，像是被浸入了冰窖。雾中伸出无数只鬼手，要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铁柱咬紧牙关，挥动手中的军旗，那蘸过狗血的旗帜触到黑雾，竟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阵阵白烟。
黑雾似乎惧怕这面旗帜，稍稍后退，但随即又以更大的势头扑来。铁柱拼命挥舞军旗，口中念着小时候奶奶教的驱邪咒语。人与雾僵持着，铁柱只觉得手臂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困难。
正当他快要支撑不住时，黑雾中突然浮现一张特别清晰的脸——那是个年轻的日本兵，看上去不到二十岁，脸上没有其他亡魂那样的狰狞，反而带着几分惊恐和茫然。他的眼睛直直望着铁柱，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铁柱愣住了。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恶魔般的侵略者，而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就在这分神的瞬间，黑雾趁机缠上了他的左臂，铁柱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左臂顿时失去了知觉。
危急关头，铁柱猛地将军旗按在左臂上，黑雾再次发出嘶嘶声，缩了回去。他趁机向后猛退几步，跌坐在江岸边。黑雾在周围盘旋，似乎忌惮他手中的军旗，不敢再上前。
铁柱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全身。他低头看向方才跌倒的地方，泥土中似乎埋着什么硬物。他用手扒开泥土，露出一件古老的兵器——那是一柄石斧，斧身上刻着两个古朴的字：“穆丹”。
铁柱的心怦怦直跳。穆丹！这不正是传说中斩杀忽尔汗的勇士吗？难道这柄石斧就是那传说中的神斧？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石斧，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斧柄传入掌心，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周围的黑色雾气似乎更加躁动不安，但却不敢靠近这柄石斧。
铁柱将军旗揣回怀中，双手紧握石斧，一步步向后撤退。黑雾在原地盘旋，发出不甘的嘶吼，却终究没有追上来。
回到临时藏身的山洞时，已是深夜。铁柱点起一小堆篝火，借着火光仔细端详那柄石斧。斧身呈青黑色，质地似石非石，似铁非铁，上面刻着的“穆丹”二字苍劲有力。斧刃看不出有多锋利，但握在手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那晚，铁柱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看见一个身着兽皮的高大男子，手持那柄石斧，正与一团巨大的黑雾搏斗。黑雾中伸出无数鬼手，想要抓住男子，却被石斧一一斩断。
“吾乃穆丹，”男子背对着铁柱，声音如同远山的回响，“百年前与忽尔汗大战于此，虽将其肉身斩杀，其怨魂却不灭，化为此黑雾，百年后必将重现。”
穆丹转过身来，铁柱看清了他的面貌——浓眉大眼，面色黝黑，额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最让铁柱心惊的是，穆丹的眼睛竟和他的一模一样。
“忽尔汗乃千年恶灵，唯有用此神斧，集齐七处龙穴之灵气，方能彻底封印。”穆丹继续说道，“七处龙穴分布牡丹江畔，对应北斗七星之位。唯有穆丹后人，能感应龙穴所在。”
铁柱猛地惊醒，洞外天已蒙蒙亮。那个梦太真实了，穆丹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印在他脑海中。他摸摸自己的脸，想起梦中穆丹那双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颤。
难道自己是穆丹的后人？这念头让他坐立不安。他想起奶奶曾经说过，他们家祖上确实出过一位降妖除魔的英雄，但具体细节却不得而知。
铁柱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些胡思乱想。当前最要紧的是把弹药送到战友手中，而不是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他将石斧用布包好，背起弹药箱，继续上路。
然而一路上，那个梦始终萦绕在他心头。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总能感觉到某种召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引导他的方向。有一次，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原定路线，跟着那种感觉走到了一处山泉旁。
那山泉从石缝中涌出，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芒。铁柱蹲下身，掬起一捧水喝下，只觉得一股清凉贯穿全身，连日的疲劳一扫而空。他注意到泉眼旁的岩石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与石斧上的某些纹路极为相似。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龙穴”？铁柱心中一惊，连忙拿出石斧比对，果然符号与斧身上的纹路同出一源。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和日本语的呼喝声。铁柱急忙躲进树丛中，只见一队日本兵正朝这个方向搜索而来。
“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为首的军曹喊道，“昨晚又有一个士兵失踪了，就在这一带！据说有人看见黑雾...”
铁柱的心沉了下去。看来忽尔汗的黑雾仍在活动，而且日军也已经注意到了异常。他必须尽快将弹药送到，然后向组织汇报这一切。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铁柱更加小心谨慎。他避开了好几拨日军巡逻队，同时也注意到山林中的异常——有些地方的树木莫名其妙地枯萎了，空气中偶尔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腥臭味。
第二天傍晚，铁柱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处隐蔽的抗联营地。指导员老李见到他，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铁柱同志，你可算到了！我们都快弹尽粮绝了！”
当铁柱将途中经历娓娓道来，并拿出那柄石斧时，老李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忽尔汗的传说我也听过，”老李沉吟道，“我小时候，我爷爷就讲过穆丹勇士的故事。据说忽尔汗每百年苏醒一次，吞噬生灵，唯有穆丹的后人能够再次封印它。”
老李接着压低声音：“最近日军确实异常紧张，不是因为我们的活动，而是因为他们士兵接连失踪。有传言说，关东军高层已经秘密请来了一些‘专家’，打算处理这个‘超自然事件’。”
铁柱心中一紧：“那我们该怎么办？”
老李目光坚定：“既然让你遇到了这件事，或许就是天意。我们必须抢在日本人前面行动。如果他们先找到控制黑雾的方法，后果不堪设想。”
当晚，抗联小分队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铁柱详细描述了梦中所见和路上的发现。一位当地的老战士指出，牡丹江一带确实有七处传说中的“灵泉”，位置与北斗七星相似。
“可是，如何集齐七处龙穴的灵气呢？”铁柱问道。
老李想了想说：“我年轻时曾见过一位萨满做法，他用的是‘引灵入器’的方法。或许你可以用神斧汲取每处龙穴的灵气。”
会议决定，由铁柱带领一支小分队，寻找七处龙穴，尝试封印忽尔汗。同时派出侦察兵，密切关注日军的动向。
行动在第二天黎明开始。铁柱带着五名战友，按照老战士描述的方位，寻找第一处龙穴。那种奇异的召唤感再次出现，引导着他们来到一处山谷中的瀑布前。
瀑布下方是一潭深水，水面上泛着微光。铁柱能感觉到水中蕴含的特殊能量。他依照老李转述的萨满方法，将石斧浸入水中，口中念着穆丹在梦中教给他的咒语。
石斧触水的瞬间，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道微光从水中升起，融入斧身。斧头上的“穆丹”二字微微发亮，似乎活了过来。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枪声突然响起！一名战友应声倒地。
“日本人！”另一名战友大喊着，举枪还击。
铁柱迅速躲到岩石后，看见一队日本兵正从树林中冲出，为首的是一名穿着怪异服装的老人，看上去像是日本的阴阳师。
“他们果然也找到了这里！”铁柱心想，举枪射击。
枪战中，又一名战友牺牲了。铁柱心痛如绞，这些都是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弟兄啊！
“铁柱，快走！”剩下的战友掩护着他，“完成使命要紧！我们会拖住他们！”
铁柱含泪后退，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他带着神斧，潜入密林深处，身后枪声渐远。
那一晚，铁柱独自一人躲在树洞中，抱着石斧无声落泪。战友的牺牲让他痛苦万分，但同时也坚定了他的决心。他必须完成使命，不仅为了消灭忽尔汗，也为了不让战友的鲜血白流。
朦胧中，他又梦见了穆丹。这次勇士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向东北方，然后指向自己的心口。
铁柱醒来时，天已微亮。他明白这是指引，下一处龙穴在东北方向。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能感觉到石斧中蕴含的力量增强了许多，与自己的联系也更加紧密。
踏上新的征程，铁柱不再是那个单纯的交通员。他肩负着使命，怀着对逝去战友的承诺，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林间晨雾弥漫，远处似乎又飘来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铁柱握紧石斧，目光坚定地望向东北方。
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漫长斗争的开始。忽尔汗的阴影笼罩着牡丹江畔，而他是唯一能揭开百年谜团、终结这场噩梦的人。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赵铁柱已经准备好了。为了这片生他养他的黑土地，为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他必须成功。
晨光中，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林深处，唯有他手中的石斧，微微发着光，仿佛在回应着远古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