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饭是张磊做的。他进厨房忙活的时候，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乱糟糟的。房间门紧闭着，能听到婆婆在里面翻东西的声音，她还没出来。空气里都是尴尬的味道，连墙上钟表的滴答声都显得特别清楚。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下午收到的晋升通知邮件，手指划过屏幕上“项目主管”几个字，心里又酸又涩。这三个字背后，是我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是我放弃的周末休息，是我偷偷躲在楼梯间接客户电话的狼狈。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却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动静。张磊做饭的手艺是跟婆婆学的，味道不错。以前我们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虽然婆婆偶尔会说我几句，但大多时候还算平静。可今天不一样，我知道这场晚饭注定不会平静。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张磊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了。一盘红烧排骨，一盘炒青菜，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都是家常菜，却看得我鼻子一酸。以前加班晚归，张磊也会给我留着饭菜，热好了端到我面前。那时候我总觉得，有他在，再难的工作都能扛过去。
“可以吃饭了。”张磊把菜摆在餐桌上，声音放得很轻，“我去叫妈。”
他走到婆婆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妈，饭做好了，出来吃饭吧。”
房间里没动静。张磊又敲了敲门，提高了一点声音：“妈，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快出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婆婆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刚才可能哭过。她没看我，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
张磊给她盛了碗米饭，递过去：“妈，快吃吧，排骨刚做好的，还热着。”
婆婆接过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没说话。
张磊又给我盛了碗饭，放在我面前，用眼神示意我快吃。我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一口米饭在嘴里，没尝出味道。
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谁都没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偷偷看了张磊一眼，他正埋头吃饭，眉头皱着，显然也在想怎么打破这僵局。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些话早晚都要说清楚。与其这样僵着，不如趁现在把话说开。我放下筷子，看着婆婆说：“妈，下午的事……”
话还没说完，婆婆就“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米饭粒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下午的事？下午什么事？”婆婆瞪着我，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是不是你那个破晋升的事？我告诉你李娜，这事没什么好说的！”
张磊赶紧打圆场：“妈，吃饭呢，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怎么好好说？”婆婆把碗往桌子中间一推，米饭撒出来一些，“她都要当那个什么项目主管了，以后这个家还能好好过吗？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这个晋升她必须辞了！”
“妈，这是公司的决定，不是说辞就能辞的。”我忍不住反驳，“而且这个机会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辞。”
“不能辞？有什么不能辞的？”婆婆冷笑一声，指着我鼻子说，“女人家拼事业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能给我生孙子？我告诉你，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家庭，不是什么工作！你安安分分在家待着，给张磊做做饭，洗洗衣服，早点生个孩子，比什么都强！”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我工作赚钱，也是为了这个家。我想让我们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这有错吗？”
“错？你当然错了！”婆婆激动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椅子都被带得往后滑了一段，发出刺耳的声音，“你的错就在于太好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外面抛头露面！你看看隔壁老王家的儿媳妇，人家就在家带孩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老王夫妇多省心！再看看你，天天不着家，家里的事问都不问，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儿媳妇！”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我强忍着眼泪说：“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我不想像别人那样活着。我喜欢我的工作，我想靠自己的努力赚钱，这有什么不对？”
“不对！太不对了！”婆婆的声音更大了，“你是我张家的媳妇，就得以我们张家为重！张磊一个人赚钱养家就够了，不需要你出去抛头露面！你赶紧跟你们领导说，把那个晋升推掉，安安心心在家准备生娃，这事没得商量！”
“我不同意。”我也站了起来，直视着婆婆的眼睛，“这个晋升机会我等了三年，我不可能放弃。生娃的事可以往后缓一缓，等我工作稳定了再说。”
“缓一缓？还要缓到什么时候？”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我今年都五十八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我还能不能看到孙子？李娜，你就这么狠心，连我这点心愿都不肯满足？”
“妈，我不是狠心，我只是……”我想解释，却被婆婆打断了。
“你就是狠心！你心里只有你的工作，根本没有这个家，没有我这个老婆子！”婆婆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当初怎么就同意张磊娶你了？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工作狂，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进我们张家的门！”
“妈！”张磊也站起来，拉住婆婆的胳膊，“您少说两句吧，李娜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少说两句？我不说她能明白吗？”婆婆甩开张磊的手，指着他说，“还有你！你也是个没出息的！自己的媳妇都管不住！她要去拼那个什么事业，你就任由她去？你就不怕她以后眼里更没有这个家了？”
张磊一脸为难，看看我，又看看婆婆：“妈，李娜她工作确实辛苦，这个晋升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您就不能理解一下吗？”
“我理解她？谁理解我？”婆婆哭着说，“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想让你成家立业，早点抱上孙子。现在倒好，儿媳妇天天忙工作，连家都不顾了，你还帮着她说话！你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没有……”张磊急得脸都红了，“我只是觉得，这事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闹成这样。”
“商量？怎么商量？”婆婆瞪着他，“要么她辞掉工作，在家生娃；要么她就别当我张家的媳妇！你选一个！”
张磊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我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我知道，这次我不能让步。如果我这次妥协了，以后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我的工作也会永远被婆婆踩在脚下。
我深吸一口气，对婆婆说：“妈，我知道您想抱孙子的心情，我也理解您。但我真的不能放弃这个晋升机会。这样吧，我当上项目主管后，会尽量调整工作时间，多顾家，也会尽快把生娃的事提上日程，您看行吗？”
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我知道工作和家庭很难平衡，但我会努力去做。
可婆婆根本不领情，她擦了擦眼泪，冷冷地说：“我不信你的话。工作起来你什么都忘了，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天天加班？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辞掉！”
“我不会辞的。”我咬着牙说，“这是我的事业，我不会因为别人的反对就放弃。”
“好！好！好！”婆婆连说三个“好”字，拿起桌上的碗，狠狠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声，碗碎了一地，米饭撒得到处都是。
张磊吓得赶紧去扶婆婆：“妈，您别激动，小心伤到手！”
婆婆甩开他的手，指着我骂道：“你这个不孝的媳妇！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你要是敢接那个晋升，就别认我这个婆婆！这个家也容不下你！”
我看着地上的碎碗，心里又气又委屈。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顿饭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拥有自己的事业，这有错吗？
“妈，您别这样。”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知道您不容易，可我也不容易啊。我为了这个工作付出了多少，您知道吗？我每天加班到深夜，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我这么拼，也是想让这个家过得好一点啊。”
“过得好一点？我们家现在过得不好吗？”婆婆瞪着我，“张磊每个月工资也不少，够我们花了！我不需要你挣那么多钱，我只要你好好顾家，生个孩子！你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这不是做不到，是时机不合适。”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这个项目做顺了，我们就准备生孩子，行吗？”
“不行！”婆婆斩钉截铁地说，“要么现在辞掉工作生孩子，要么你就走人！我张家不需要你这样的媳妇！”
“妈！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张磊急得直跺脚，“李娜是我媳妇，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您怎么能让她走人？”
“我不让她走人，难道让她毁了这个家吗？”婆婆看着张磊，眼泪又流了下来，“儿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妈的苦心呢？女人家太要强不是好事，到时候家都顾不上，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张磊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愧疚，“李娜，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妈她就是一时激动，你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张磊的维护让我稍微有点安慰，但他并没有真正理解我。他只是觉得婆婆在闹脾气，却没意识到这是我们对生活的观念不同。
“张磊，这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我说，“这是我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我不想因为别人的想法，就放弃自己的梦想。”
“梦想？你的梦想就是不管家，不管我妈吗？”婆婆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在我们家，没有这样的梦想！”
“我没有不管家，也没有不管您。”我看着婆婆说，“我每个月工资都交给家里，我也尽我所能地分担家务。只是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上面。我承认我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可以改，但让我辞掉工作，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婆婆态度强硬，“今天这事，必须听我的！张磊，你说句话！你是想让你妈顺心，还是想让你媳妇继续胡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磊身上。他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半天没说话。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张磊才抬起头，看着我说：“李娜，要不……你就听妈的话，先把晋升推掉吧。以后……以后还有机会的。”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看着张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没想到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张磊，你……”我话没说完，眼泪就涌了上来。我转过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哭的样子。
“你看看，你看看，她还不愿意！”婆婆说，“我就知道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妈，您别说了。”张磊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李娜，我知道这个机会对你很重要，但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不想让她生气。我们就……就先缓缓，行吗？”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原来在他心里，我的事业终究还是比不上婆婆的心情重要。我三年的努力，在他眼里，只是可以“缓缓”的事情。
“缓缓？”我擦干眼泪，看着他说，“张磊，这个机会我等了三年，不是说缓缓就能缓缓的。错过了这次，可能就再也没有了。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但……”张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家和万事兴，不是吗？”
“家和万事兴？”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所以为了所谓的家和，我就要放弃我的事业，放弃我的梦想？张磊，这不是我想要的家。”
我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往门口走。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听他们说任何话。这个家，让我感到窒息。
“李娜，你去哪？”张磊赶紧拉住我。
“我出去冷静一下。”我说，“这个饭，我吃不下去。”
“你给我站住！”婆婆在后面喊道，“你要是敢踏出这个家门，就别再回来！”
我没有回头，甩开张磊的手，拉开门跑了出去。外面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寒意。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特别孤单。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晋升的喜悦早就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委屈和失望。我只是想拥有自己的事业，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婆婆的反对，老公的不理解，像一张网，把我困在中间，让我喘不过气。
我走到一个公交站台，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城市的夜晚很热闹，可这份热闹却不属于我。我拿出手机，想给朋友打个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又能真正理解我的难处呢？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张磊发来的消息：“李娜，你去哪了？快回来吧，外面冷。妈刚才说的话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消息，心里更难受了。他还是不明白，这不是气话的问题，这是观念的问题。他和婆婆都觉得女人应该以家庭为重，可我不这么认为。我想要的，是一个能理解我、支持我的家庭，而不是一个让我放弃自我的牢笼。
我没有回复消息，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坐在长椅上。夜风吹得更冷了，我裹紧了衣服，心里却一片冰凉。我不知道这场和家庭的博弈，我能不能赢。但我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我的人生，应该由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