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叮”一声合上，凌烨盯着对面金属壁上模糊的倒影。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凯斯安静地站着，手插在工装裤兜里，目光落在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上。
没人说话。
六楼到了，门开了。凌烨抬脚走出去，脚步没停，也没回头——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跟上来。
走廊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防滑地砖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凌烨拐进生活区通道，步伐比平时慢了点。凯斯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落后半个身位，不多不少，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个距离。
到了房门口，凌烨刷了卡，门“咔哒”一声打开。他正要关门，忽然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监控探头下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说过，不会进你房间。”凯斯靠在墙边，声音平静，“但巡查是我的任务。”
“那你就在外面吹风吧。”凌烨说完，“砰”地关上了门。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五分钟后，一张写满参数的便签纸从门缝里被推了出来。
“去三号终端核一下这批数据，错了三个校验码。”
门外安静了一秒。
“明白。”凯斯捡起纸条，转身离开。
七点前，导航模块的数据顺利导入主系统。调度组发来确认通知时，凌烨正坐在整备区b区的主控台前，喝着一口已经凉透的咖啡。
凯斯出现在他视线边缘，把那张皱巴巴的便签放回桌上，顺手抽走了他手里捏成一团的空纸杯。
“下次别用左手输密码。”他说，“角度太偏，监控拍不到全屏。”
“谁要你管？”凌烨眼皮都没抬。
“没人让我管。”凯斯耸了耸肩，“但我看到了。”
凌烨放下终端，起身往工具间走。路过测试台时，他忽然停下，在一堆零件中抽出一根信号耦合器。
“这个送去c-4检测台。”他头也不回地说，“标红标签的那个槽位。”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对小队广播，也不是随口吩咐别人，而是专门说给凯斯听的。
他顿了一下，想补一句“随便谁去都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凯斯接过耦合器，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外侧。温度不高，却让凌烨的手指微微一颤。
“十分钟后回来。”凯斯说完就走了。
凌烨低头看着自己空着的手心，愣了两秒，然后快步走向机库。
九点四十分，通讯器震动。
【东翼紧急重启，请技术兵凯斯立即支援。】
通知刚弹出来，凌烨也收到了协查提醒。他扫了一眼，手指在回复框停了两秒，最终什么都没发。
凯斯临走前只说了句：“十分钟。”
“嗯。”凌烨点头，坐回档案终端前。
五分钟过去，他翻到一份旧日志，编号Lx-7739，火控模块早期调试记录。页面显示校验码缺失，需要调取备份服务器权限才能补全。
他习惯性抬头——
座位空着。
他愣住，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种事，凯斯三秒钟就能搞定。
视线不由自主飘向门口。
远处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他下意识抬头，结果是唐笑笑抱着一摞报表走过，还冲他挥了挥手。
凌烨迅速低头，重新盯着屏幕。
又过了三分钟，他打开通讯列表，找到凯斯的名字，光标停在输入框，迟迟没打字。
“烦死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把终端推到一边。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他接连停下三次。
第一次，是因为一组动力输出曲线异常，本该由协同员快速排查的问题，现在只能自己手动追踪；第二次，有人在公共频道问了个关于备用协议的问题，他差点脱口而出“让凯斯处理”；第三次，是通讯器亮起，他以为是凯斯发消息，结果只是系统推送的排程更新。
每次落空，心里就多一分烦躁。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气什么。
九点五十八分。
脚步声由远及近，熟悉得像是刻进了骨子里。
凯斯推门进来，额角带着汗，袖口沾着油渍，手里拎着一个瘪掉的餐盒。
“搞定了。”他把盒子放在凌烨桌角，“顺便帮你打通了备份链路，Lx-7739已经补全。”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站起来，抓起工具箱就往测试台走。
“走，三号机库，火控模块报错了。”
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这不是命令，也不是商量，更不是赶人——这是默认他会在身边。
而且他没等回应就迈步了，仿佛身后那个人一定会跟上来。
凯斯站在原地一秒，目光落在他背影上，然后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整备区长廊。金属地面映着头顶的灯光，脚步声交错回响。
中途经过一处检修口，凌烨突然停下。
“你昨天是不是动过这里的传感器？”
“改了灵敏度。”凯斯靠近查看，“昨晚有只机械鼠卡在里面，触发了三级警报。”
“下次提前说一声。”凌烨拧开面板，伸手检查线路，“我不喜欢系统状态不明。”
“好。”凯斯递过一把十字扳手，“以后凡是我动过的，都贴红色贴纸。”
“别太显眼。”凌烨接过工具，“上次裴骁看到贴纸，问我是不是换了新规矩。”
“那就用暗码。”凯斯笑了笑，“比如画个小太阳。”
“你当这是儿童玩具？”凌烨皱眉，却没反对。
十点十五分，三号机库。
火控模块果然出了问题，自检程序反复报错“目标锁定延迟”。凌烨拆开外壳检查接口，发现信号缓冲区被误写入一段冗余代码。
“谁经手的？”他问。
“早班的技术员。”凯斯调出操作日志，“不过这段代码……有点像测试版驱动残留。”
“删掉。”凌烨直接动手清除，“这种低级错误也能过审核？”
“可能是交接时漏看了。”凯斯站在旁边，手搭在控制台上，“要不要我发个通告提醒一下？”
“不用。”凌烨合上盖板，“让他们自己发现问题。”
测试重启一次，系统恢复正常。
凌烨擦了把手，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
“明天早上七点，导航阵列要做全频段校准。”他说，“你要是没别的任务，一起来。”
凯斯抬眼看他。
这句话说得平淡，像在安排日常工作，可语气里少了以往的刺，多了点说不出的松动。
“有任务我也能调。”凯斯答得干脆。
“别太把自己当救世主。”凌烨丢下一句，推门出去。
凯斯没解释，也没笑，只是默默跟上。
回到主控区，凌烨坐下整理报告。凯斯就坐在旁边那张椅子上，打开自己的终端开始录入数据。
两人之间隔着半步距离，谁都没再提“离开”两个字。
十一点二十三分，通讯器响起。
【抑制剂配送延迟，医疗站通知所有高风险岗位人员注意储备情况。】
凌烨瞥了一眼通知，眉头微皱。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两支，够撑两天。可就在他准备关闭页面时，眼角余光扫到凯斯正在输入一条新消息。
收件人：医疗站药剂科
内容：请确认明日抑制剂配额是否恢复，另加急申请一支备用库存，编号Yt-938，用于紧急替换。
凌烨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
“你申请备用干嘛？”
“以防万一。”凯斯头也不抬，“你作为beta没办法申请，Alpha抑制剂效果差点，但是重新调配一下，你也可以用。”
“我又不是病人。”
“但你是队长。”凯斯合上终端，“出问题会影响整个小队。”
凌烨没再说话。
他站起身，朝生活区通道走去。走到一半，脚步慢了下来。
身后，凯斯收拾东西的声音很轻，但始终没断。
他没回头，也没催促，就这么一路走着，直到电梯门前。
门开了，他走进去，站定。
凯斯走进来，站在右侧，距离不远不近。
电梯缓缓上升。
凌烨看着楼层数字跳动，忽然开口：“明天校准的事……你不许迟到。”
“不会。”凯斯点头，“我比你还讨厌浪费时间。”
凌烨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电梯升到六楼，门开。
他走出去，脚步稳定。身后那人跟着出来，依旧落后半步。
走廊尽头，生活区灯光柔和。
凌烨走到自己房门前，刷卡，开门，回头看了眼。
“你可以走了。”
凯斯点头：“好。”
他转身往楼梯间走，背影笔直。
凌烨站在门口，没立刻进去。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他才收回视线，抬手摸了摸颈侧。
那里什么都没有，可他总觉得刚才——
有一瞬间，体温似乎比平时高了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