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从桌边掉下去，砸在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凌烨睁开眼睛，宿舍里很黑。他摸到床头灯的开关，但没有打开。刚才那声音不大，可他睡得浅，一点动静都能惊醒。他没动，竖起耳朵听外面有没有脚步声。没有。整栋楼很安静。
他叹了口气，坐起来，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他刚才是不是做了梦？记不清了，只觉得胸口压着东西，喘不过气。他揉了揉眉心，打算去倒杯水。
门锁“咔”地响了一声。
门被推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背光站着，看不清脸。
凌烨一下子绷紧身体，手立刻伸向枕头下的刀。
“别……别赶我走。”
是凯斯的声音，很哑，像是嗓子坏了。
凌烨的手停在半空。他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看着门口的人。
凯斯走进来一步，门在他身后关上，屋里更黑了。他又走了两步，走到床边。他呼吸很乱，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像刚跑完很长的路。
“我知道我不该来。”他声音发抖，“但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话没说完，他突然扑上来，用力抱住凌烨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肩膀，力气很大，差点把他按倒在床上。
凌烨愣住了。
这不是打架，也不是挑衅。这个动作没有攻击性，只有崩溃。凯斯的身体在抖，整个人都在颤，像机器快坏了一样。他的脸贴得很紧，呼吸很烫，断断续续，带着湿气。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哭声，“我不是想烦你。我只是……只是想靠近你一下。就一下。你不理我的时候，我像掉进黑洞，什么都抓不住……”
凌烨的手还举在空中，指尖冰凉。
他被人抱过。军营里喝多了，队友搂肩膀、打闹都正常。但从没人这样抱过他——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绳，像马上就要消失一样。
他试着推了推凯斯的肩膀：“你先松开。”
凯斯不动，反而抱得更紧，手臂僵硬。
“求你……别推开我。”他声音都碎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调岗、降职、让我去扫厕所都行。只要你别这样对我。别当我是空气。我每天看着你，却连句话都说不上。我快疯了。”
凌烨皱眉：“你冷静点。”
“我冷不下来！”凯斯猛地抬头，眼睛在黑暗中发亮，好像有泪光，“我已经三天没睡了！我就坐在监控台前看你，看你对别人笑，看别人跟你说话，看你签字、喝水、擦汗……你做的每件事我都记得，可你从来不会看我一眼！裴骁碰你一下你都不躲，我多看你两秒你就把我支开！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又立刻咬住，变成一声闷闷的抽气。
凌烨看着他，喉咙有点干。
他知道凯斯最近状态不好。白天在五区总是走神，交班数据出错两次，赵铁山还专门来找他说过。但他以为只是压力大。谁没有低谷？整备所天天修机甲，神经紧绷很正常。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语气软了些：“你不能半夜闯进来，这是违规。”
“我知道违规。”凯斯苦笑，眼角有泪，“我还删过你的体检报告，改过调度记录，偷偷给你加分。我做过很多不该做的事，就为了能离你近一点。可你现在，连正眼都不给我。”
凌烨眼神一紧。
那些事他隐约知道，但从没深查。他不傻，军中晋升哪有这么顺利，尤其他这种背景的人。他选择装不知道——利用规则往上爬，是他一直信的活法。
可现在，这些事从凯斯嘴里说出来，他心里却有点堵。
“所以你是来告诉我这些是你做的？”他问。
“不是。”凯斯摇头，声音变轻，“我是来求你别不要我的。”
屋里安静了几秒。
凌烨发现自己没法像平时那样冷脸赶人。这个人不是演戏，也不是耍手段。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他慢慢把手放下，放在凯斯发抖的背上。
“你先松手。”他说，“我们好好说话。”
凯斯不动。
“你再不松，我就喊人了。”凌烨语气变硬。
这句话管用了。凯斯的手一点点松开，但还是虚虚环着他，像怕他跑了。
凌烨没挣开，也没看他，低头整理被扯皱的衣服。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问。
“我想……”凯斯张了张嘴，又闭上，“我想站在你身边。不是任务搭档，不是上下级，就是……我在，你在。你能看见我。”
“我看见你了。”凌烨说，“但现在你这个样子，谁都看得出不对劲。”
“我知道我有问题。”凯斯笑了笑，是自嘲，“我每天都贴抑制贴，怕信息素泄露。可我现在宁愿它爆出来，至少你能闻到我是不是真的慌成这样。”
凌烨沉默了一会儿：“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不回去。”凯斯摇头，“我一闭眼就梦见你走远，我追不上。我宁愿不睡。”
“那你打算在我这儿坐到天亮？”
“可以。”凯斯点头，“只要你让我在这儿。”
凌烨看了他一眼。黑暗里，那双眼睛亮得反常，像烧着火。
他起身走到门边，把门锁好，然后打开衣柜，扔出一条毯子。
“地上睡。”他说，“明天早上六点，你必须走。”
凯斯接过毯子，手指还在抖。他没争辩，乖乖坐在床边，把毯子裹在身上。
凌烨躺下，盖好被子，背对着他。
屋里只剩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凌烨以为他睡着了，凯斯忽然开口：“你还记得上次我请你吃饭吗？在基地外那家面馆。”
“不记得。”
“你说太油，吃不下。”凯斯低声说，“其实那天是我生日。我本来想……告诉你点别的。”
凌烨没回应。
“我知道你讨厌麻烦。”凯斯继续说，声音越来越轻，“可我控制不了。我看你跟别人说话，我会难受。你受伤了不告诉我，我会发疯。你躲着我，我就像被活埋了一样。我不是故意缠着你，可除了你，我没地方能喘气。”
凌烨闭着眼，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他讨厌这种话。感情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法衡量。他从小就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工具和完成的任务。
可现在，背后那个人的呼吸声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到每一次起伏带来的气流。那不是威胁，也不是挑战，是一种他从没面对过的重量——有人把他当成活下去的理由。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如果现在把人赶出去，可能明天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会笑会闹、总爱挡在他面前的家伙了。
窗外，天开始变亮。
凯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平稳的呼吸。他靠着床沿睡着了，头歪着，脸上还有泪痕。
凌烨翻了个身，终于面对着他。
他伸手，轻轻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凯斯的睫毛动了一下，没醒。
凌烨看着他几秒，然后抬起手，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里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