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发出轻轻的一声。
凌烨站在原地没动。他的手还放在口袋外，能感觉到里面那张照片的边角有点翘。阿尔文走了，但他留下的每句话都像钉子一样，扎进凌烨的脑子里。
老人最后说的那句“那个人，只属于他自己”，还在耳边回响。不是命令，也不是劝告，倒像是一句提醒。
凌烨喉咙很干。他舔了舔嘴唇，一句话也没说，也没走。
“被记住的人？”他低声重复，声音哑哑的，“谁会记得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孩子？”
说完才发现，这语气有点熟。小时候在福利院，林恩发烧说胡话，也这样问过：“谁要我呢？谁还会来找我？”那时候他只能抱着人拍背，说些自己都不信的话来安慰。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墙上的电子屏忽然亮了一下，任务列表刷新了。x-739的状态从“待处理”变成了“优先级最高”。系统弹出通知：请于二十四小时内提交修复方案。
凌烨看了一眼，没去碰。他知道是谁改的权限。
阿尔文刚才坐下来又站起来，根本不是为了吃饭或者修机器。他是来拆墙的——把他这些年一点点垒起来的防备，轻轻推倒了一角。
“你说婚约是因为情义？”凌烨对着空房间说话，像是在问空气，又像是在试试这句话能不能成立，“那你为什么早不说？我流落在外的时候，你在哪？”
没人回答。
他靠着墙慢慢滑下去，坐下，膝盖顶着胸口，手肘架在上面。这个姿势他在审讯室用过很多次，可以挡住肚子，也能藏住发抖的手。
“你要是真想帮我，十年前就可以动手。”他说，声音越来越冷，“而不是等到现在，等我把自己拼成这样，才来说——‘孩子，我一直看着你’。”
可他突然停住了。
因为阿尔文的话里有个漏洞。
他说他知道凌烨是omega，知道体检记录被改过，还提到是林恩动的手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他参军第一天起，阿瑞斯家族就在盯着他。
不是监视，是放任。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留在部队？”凌烨眯起眼，“一个没登记的S级omega，按军法，轻则退役，重则送去基因监管局。你不但没管我，还让我当上小队长？”
他猛地抬头，好像那老人还在对面坐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到近，又渐渐没了。可能是巡逻的兵，也可能只是路过。
凌烨没理，脑子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如果阿尔文说的是真的，婚约是因为他外公……那个死在战场的老兵……那当年退婚的责任就不该算在他头上。是他父亲毁了约定，不是他。
可吴家为什么急着赶他走？连姓都剥夺了？
他想起小时候最后一次见族老。那人坐在高椅子上，眼皮都没抬：“你既不能分化，又没继承权，留着只会败坏门风。”
原来他们一直以为他是beta。
一个无法分化的beta，在贵族眼里还不如仆人。
而现在，一切都反了过来。
他不是不能分化，而是分化得太强；不是没价值，而是价值太高，怕被人抢。
“所以你现在不揭穿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能用得上？”凌烨冷笑，“还是说，你们阿瑞斯家也需要一个听话的omega联姻工具？只不过这次换成了‘自愿’？”
他越想越觉得荒唐。
前一秒还在怕身份暴露被送进实验室，下一秒就被告知自己是“被守护的人”。谁能信这种话？
除非……
除非对方根本不怕他暴露。
“上报了对我们阿瑞斯家族有什么好处吗？”
这句话又冒出来。
凌烨呼吸一紧。
这不是保护，是算计。
如果他被公开是omega，军方一定会插手，婚约会作废，他会变成特殊管控对象。凯斯如果还想娶他，就得对抗整个体制。而阿尔文只要沉默，就能让一切照旧——婚约有效，凯斯有理由追他，家族也能顺势收回这个“失而复得”的未来媳妇。
“好手段。”凌烨低声说，“你不揭穿我，不是为我，是为了你们家的计划。”
可问题是，他明明讨厌这种交易。
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一点松动？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凯斯躺在恒温舱的样子。脸烧得通红，嘴里反复喊一个字。
喊的是他。
不是“救我”，不是“水”，是一个名字。
“凌。”
这不像装的。
也不像只是为了赎罪能做到的事。
凌烨睁开眼，手指掐进掌心。
他最怕的从来不是被利用，而是开始相信别人是真的在乎他。
“别傻了。”他对自己说，“Alpha对omega上头，三个月都撑不到。”
可他又想起赵铁山说过的话：“队长，你不知道吧？凯斯那小子，三年前就开始打听整备所的排班表。他本来不是技术兵。”
还有唐笑笑偷偷给他的监控截图：凌晨两点，训练场的灯亮着，一个人影在模拟机甲区反复练基础防御动作。Id显示是凯斯·阿瑞斯。
练了整整两年。
“就为了能在实战时护住我？”凌烨笑了，笑完却觉得胸口闷。
这时，电子屏又闪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跳出来：医疗部更新状态——患者生命体征平稳，意识仍未恢复。
这是基地的通知系统发的，但凌烨一眼看出时间格式不对劲——这是唐笑笑改过的内部通道专用模板。她不会无缘无故发这条。
意思是：他还活着，而且稳定。
凌烨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终于把手伸进口袋，把那张泛黄的照片拿了出来。
背面写着两个字：“阿瑞斯”。
笔迹很旧，像是小时候他偷偷临摹父亲文件时写的。那时他不懂，只觉得这两个字难写，画了好多遍才像样。
现在他明白了。
这不是随便记的名字。
是他父亲亲笔签下的承诺。
是他外公用命换来的托付。
是他被所有人抛弃后，唯一没人撕毁的东西。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凌烨看着照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早就知道，哪怕我装成beta？”
他忽然懂了阿尔文的眼神。
那不是可怜，也不是施舍。
是一种等着猎物自己走进来的笃定。
可这个笼子，偏偏装着他失去的一切。
亲情、归属，还有一段从未告诉他的约定。
“上报了对我们阿瑞斯家族有什么好处吗？”
他又念了一遍。
这一次，他听出了别的意思。
不上报，是因为——留着他，更有利。
反过来想，正因为有利，所以他才不会被轻易放弃。
不是因为他是工具，而是因为他重要，重要到值得藏着，等到最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
凌烨慢慢把照片塞回口袋，手有点抖。
他不是没经历过算计。在吴家学的第一课就是：感情都是假的，利益才是真的。
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竟然希望，有一部分是真的。
比如凯斯发烧时喊的那个名字。
比如阿尔文说起他外公时，眼里那一闪而过的难过。
比如那份一直没作废的婚约。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
那里没有人。
但他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在乎了。
因为他开始在乎，这些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审讯室的灯还是那么白，照出他贴在墙上的影子，像一道裂痕。
他坐着没动，手指慢慢握紧，又松开。
直到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走得更近。
停在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