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换好工装走出来时，凌烨正蹲在机甲下面接线路。他没抬头，但耳朵动了动，听出脚步声比之前稳了些。
“主控系统坏了。”凌烨从底下爬出来，擦了把脸上的灰，“你去查信号接收模块，我来调参数。”
“好。”凯斯应了一声，走到机甲侧面打开检修口。他动作慢，不是因为伤还没好，而是怕牵到肋骨那块。手刚碰到接口，就听见凌烨说：“别用左肩顶着，你想再裂一次？”
凯斯一愣，回头看他。
凌烨低头看着数据板，眼皮都没抬。“我说话要讲几遍才懂？”
“懂了。”凯斯笑了笑，换了右手操作。
两人开始干活。一个调程序，一个查硬件，中间隔着机甲骨架，说话都不看对方，但每句话都能接上。
“电源组电压不稳。”凯斯拆下盖板。
“雷鸣上次自己乱改设置，差点烧主板。”凌烨敲着屏幕，“现在每次启动都要手动校准。”
“他不是申请调岗了吗？”
“批了。”凌烨冷笑，“昨天申请的，今天人就不见了。”
“这么快？”凯斯抬头，“我还以为他会闹一阵子。”
“闹也没用。”凌烨插上数据线，“每年都有一次，过几天他自己就回来了。”
凯斯笑出声，又赶紧忍住。一笑伤口就疼，他吸了口气。
凌烨听见了，手停了一下，但没问。
外面天亮了，远处传来交接班的声音。再过一会儿，车间就要忙起来。
凯斯修完最后一段线路，站起来拍了拍手：“好了。”
凌烨过来测试了几秒，点头：“能用了。”
他合上工具箱，转身要走。
刚迈出一步，凯斯突然开口：“b7修好了。”
凌烨停下。
车间安静下来，只有机器轻微的响声。
凯斯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很轻：“外壳装好了，螺丝也拧紧了，没问题。”
凌烨没回头，也没说话。
凯斯也不急。他知道这人就这样，肯留下来已经是让步，不能指望他马上变得热情。
他低头看了看手套，指节处有个裂口，露出半截手指。正想脱下来换一副，忽然听到凌烨的声音：
“你伤好了？”
凯斯猛地抬头。
这话听起来生硬，像随口一问，还有点不耐烦。但它问出来了，不是吼出来的，也不是命令式地结束对话。
这是关心。
凯斯愣了几秒，嘴角慢慢扬起。他没马上回答，先活动了下肩膀，确认不再疼了，才说：“多亏你，我没事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见凌烨的肩膀微微绷紧。
他知道这话说得多重。
那天晚上，他在治疗舱里快撑不住，信息素堵在腺体里出不来，整个人快要崩溃。是凌烨咬破舌尖，把自己的信息素混着血喂进他嘴里，压住了暴走的信息素。三次空间跳跃，七个小时，凌烨一直守着他，一边打抑制剂，一边用自己的信息素护住他的腺体。
没人知道这事。
连医疗记录都被爷爷删了。
可凯斯记得。
他记得凌烨的手一直在抖，记得他嘴唇发白，记得他一遍遍对自己说“撑住”，声音都在颤。
所以他现在说“多亏你”，不是客气。
他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凌烨救了他一命。
凌烨终于转身，却不是看他，而是走向另一台机甲。他打开检修门，拔了一根线，又插回去。
“下次别逞强。”他说，“你要再进治疗舱，我还得写报告。”
凯斯站在原地，傻笑了下。
他知道这已经是凌烨能说出的最软的话了。
他快步跟上去：“那你以后多准备几张空白表，我争取不让你加班。”
“少废话。”凌烨瞪他一眼，“去换c3的液压阀，昨天漏油了。”
“我现在算正式上岗了吗？”
“算志愿者。”
“志愿者有没有补贴？”
“有。”凌烨头也不抬，“一顿食堂晚饭。”
“管饱吗？”
“看你表现。”
凯斯咧嘴一笑，拎起工具箱就走。路过凌烨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
凌烨手一抖，差点把数据笔摔了。
他稳住手，冷冷道：“我是怕你死在基地，给我惹麻烦。”
“哦。”凯斯拖长音，“所以不是担心，是怕担责？”
“不然呢？”凌烨终于抬头，眼神很冷，“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半夜回来感动得流泪？”
“我没说感动。”凯斯眨眨眼，“我说的是担心。”
“我不担心废物。”凌烨把数据笔塞进口袋，“你要是真废了，早被我踢出去了。”
“所以我现在不算废物？”
“暂时不算。”凌烨走去开控制台，“至少还能干活。”
凯斯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更开心了。
他知道这人嘴硬心软，也知道他从不说好听的话。但只要你还在，他就不会关门；只要你还能站，他就不会扔下你。
这就是凌烨。
他走到c3机甲前，蹲下拆液压阀。刚拧开第一颗螺丝，就听见凌烨在后面说：“别弄丢垫圈，库存只剩两个。”
“记住了。”凯斯应着，继续干活。
过了一会儿，凌烨走过来，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你左手还是不太灵便。”
“差不多了。”凯斯试着动了动手指，“就是反应慢半拍。”
凌烨没说话，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新手套递给他：“试试这个。”
凯斯接过一看，是特制的，里面有微电流功能，能帮神经恢复。
“哪来的？”
“仓库领的。”凌烨随便说，“说是给beta技工用的康复装备。”
“我不是beta。”
“我知道。”凌烨盯着他，“但没关系，没人看到会说什么。”
凯斯明白了。
他戴上手套试了试，抓握明显顺多了。
“挺好用。”他说。
凌烨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凌烨。”凯斯叫住他。
“干嘛？”
“谢谢你。”这次凯斯说得认真，“不只是为了手套，是为了……之前所有的事。”
凌烨站着没动，背对着他。
阳光从高窗照进来，落在地上，机油斑点像星星。
过了几秒，凌烨才开口：“你真想谢我，就好好活着，别让我再救第二次。”
“我尽量。”凯斯笑了，“可万一又出事，你还会救我吗？”
凌烨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表情，也不温柔，但凯斯心里一热。
“你试试看。”凌烨说。
说完走了几步，又停下。
“对了。”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你爷爷刚才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回来工作了。”
凯斯脸色变了：“他怎么有你的号码？”
“很正常。”凌烨递过纸条，“老元帅查个资料就知道了。但他让你回个电话。”
凯斯接过纸条，手指收紧。
他知道父亲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他松了口气——爷爷要插手了。
最坏的结果，也许不会发生了。
“我会联系爷爷的。”他说。
凌烨点头：“那你继续修c3吧。”
“明白。”凯斯拿起扳手，“我算是正式归队了吧？”
“明天体能测试。”凌烨输入指令，“想参加的话，今晚就把这几台修完。”
凯斯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行，一起干完。”
凌烨没回应，但手在屏幕上滑得慢了些，像是在等他。
凯斯走过去，拿起另一台机甲的数据板。
两人并排站着，一个低头操作，一个翻日志。
车间光线越来越亮，脚步声由远及近。
新的一天开始了。
凯斯侧头看了凌烨一眼，发现他睫毛上有灰尘，在光下闪了闪。
他伸手想去拂掉。
凌烨忽然偏头躲开，瞪他：“干什么？”
“没什么。”凯斯收回手，笑着低头，“继续干活。”